卷一 第十二章 百折千磨情不改(下)(3 / 3)

你好嗎?在柏林看了萊因哈特先生導演的匈牙利名劇《醉漢》沒有?他曾經說過一出戲的命運好壞取決於導演的優劣——相信你一定也清楚這就是中國戲曲的致命弱點了吧。完全沒有一個提綱挈領之人,如何能有靈魂?

德國是塊藝術寶地,柏林音樂大學更是不能不去。你是如此地癡迷音樂,我真是害怕你就地讀書三年……不會吧,你一定不會如此殘忍……哈哈,我開玩笑的,如果你真的想,我自然是衣帶漸寬地舍命陪君子。可是,你真的忍心丟下我一個人嗎?仁慈的菊生?

我經常安慰自己歐洲很小,你很快就會回來了。

順祝春安

嘯泉

第七封信

七張機,何日雙燕四翼齊?憂來思君不敢忘,楊枝已老,彩雲易散,何計再相隨?

菊生:

你好嗎?翻翻你最愛的《竹山詞跋》,發覺它真有妙處。

“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中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以前看你讀他的東西,總在心裏笑你強賦新詞——我招供了,不過我沒有諷刺你的意思哦!因為你一向心思單純,又怎能體會他如此滄桑深沉的文字呢?而現在,我想你最起碼能夠理解了他“斷雁叫西風”的憂傷。

意大利的羅馬、米蘭都是歌劇之鄉,羅馬大劇院是你一心向往的地方吧?

你把我嚇壞了,你竟然去攀登活火山?!不過,我能理解你,人在大自然麵前,總希望能夠征服它,而不是被它征服。

下一站是威尼斯,你說就要從那裏乘船歸國了。你不會知道我的心有多麼地雀躍——相信你的心亦然。如果你再不回來,隻怕歎息橋再堅固,也經不起我思念的長歎了。

順祝春安

嘯泉

第八封信

八張機,雙葉雙花又雙枝,間中更有雙蝴蝶。依依繾綣,凝眸深處,獨自看多時。

菊生:

你好嗎?原諒我這個無趣的人寫的每一封信都是這麼的枯燥乏味,連問候都是這麼一成不變。威尼斯與姑蘇城究竟有何異同?想來你現在必有深刻體會吧。希望你快快搭上歸航,一路平安地回到我身邊。

這《九張機》的最後九分之一就留給你回來幫我結尾,好嗎?

對了,你說要送給我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我可是非常期待哦!

順祝春安

嘯泉

下篇·兩茫茫

從威尼斯乘船到上海大約需要二十天左右的時間。嘯泉等待菊生從歐洲考察研究回來已經是望穿秋水了。那將近三百個日日夜夜的磨人相思嗬,終於是要結束了!

總算到了菊生該抵達碼頭的那一天。

嘯泉像個初識情滋味的小夥子,早早地就跑到碼頭上去接他的船。汽笛聲傳來,頓時人聲鼎沸,嘯泉也抖擻了精神,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那艘緩緩駛過來的客輪。

乘客開始下船了,嘯泉的視線努力地搜索著那抹修長挺拔的影子。

過盡千帆皆不是。四等艙,沒有;三等艙,沒有!二等艙、頭等艙,還是沒有!!怎麼會?嘯泉的心慌得都快瘋了,直到乘客俱已散盡,他還是沒有發現菊生的蹤跡。

菊生怎麼了?出事了嗎?沒趕上船?遇到壞人了?中途生病了?還是……嘯泉狂亂地想著,趕緊去查這艘船的乘客名單,“沈菊生“三個黑字赫然在目,那麼他是上了這艘船的,可是為什麼現在毫無音訊呢?

擔心是自己錯過了他,嘯泉心急火燎地趕回了家。

冷冷清清的,沒有人來過。

原本滿心的期待和歡喜化成了灰燼,嘯泉呆呆地頹然坐下:“菊生——”他掩麵無助而絕望地低喊,“你在哪裏?為什麼失約?你知道我很擔心嗎?”

沒有人回答他。

菊生總是這樣,雖然不是故意的,但他仿佛不讓嘯泉憂心就不罷休似的。嘯泉本來平穩的一顆心在遇到菊生的事情後就不能安靜,這次也不例外。

接下來的每天,嘯泉除了工作以外就是打聽菊生的下落——這都快變成他駕輕就熟的一項技巧了。

但是沒有人知道他想要的答案。

嘯泉難掩傷心,隻好整日借酒澆愁。菊生,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殘忍?拿著酒杯靠在沙發上,嘯泉昏昏沉沉地想著,連大廳裏翩然走進一個人都沒有發覺。

朦朧中嘯泉以為自己看見的那個讓他魂繞夢牽的身影隻是自己的幻覺而已。“菊生……”他發出痛苦的低吟,淚水滑過略帶頹廢的英俊臉龐。

直到那人清新的味道飄過來刺激了嘯泉麻木的神經,還伸出手溫柔地替他擦拭淚痕,然後心疼地對他說:“對不起,讓你擔心了……”那低低的、啞啞的,充滿著關切的聲音傳進嘯泉的耳朵裏,他終於清醒了。

“菊生……”他喟歎一聲一把拉下他,不假思索地帶著酒意吻上了他輕啟的柔軟雙唇。而他也熱切地回應著嘯泉需索的吻,仿佛醉倒在他那微醺的唇舌之下。

“你終於回來了……”仿佛擁吻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他們才舍得放開彼此,嘯泉抱著他發出滿足而寬慰的低喃。

“我回來了。”菊生柔柔地回答他。

“為什麼……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嘯泉像個受了委屈拚命撒嬌的孩子,頭靠在菊生的頸間磨蹭著。

“我本來上了船,可是開船之前突然發現有一件很重要的行李忘了拿,我央求他們讓我下去……回來晚了真對不起……”他輕撫過嘯泉的頭發,安慰他。

“什麼東西這麼重要……”嘯泉嘴裏不滿地咕噥著,心裏卻很滿意菊生的撫觸。

“其實也沒什麼啦,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菊生突然忸怩起來。

精明突然又回到了嘯泉的體內:“是送給我的東西嗎?”他突然抬起頭來望進菊生的眸子問。菊生羞澀地緩緩點頭,輕輕掙開他從懷裏掏出一本薄薄的書冊來,“這……這是孤本的《詩境淺說》,你一直想要看的,我在大學城裏看到就把它買下來了……我、我很喜歡你寫給我的信,你要好好研究,以後……以後再為我寫詩……”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後幾不可聞。

嘯泉萬分感動地接過書冊,翻開第一頁他看見菊生用極細的小毛筆工工整整地寫著兩行挺秀的小楷:“丁亥暮春為嘯泉購置菊生時客海上“。

千種柔情,萬般愛意盡躍紙上。

“菊生……”嘯泉低歎一聲再度抱擁著他,現在的他什麼也不缺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