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曆的新年將至,雖然是戰亂中也還是透著濃濃的節日氣氛。這段時間菊生和妙娟簡直是忙得昏天黑地,請他倆唱戲的大戶人家已經排了一串。可是在這應該是普天同慶的日子裏,卻發生了一件人神共憤的大事。
“豈有此理!國之將亡必有妖孽!”放下報紙的嘯泉拍案怒罵。一貫溫和瀟灑的嘯泉突然發火,讓菊生嚇了一跳。
“怎麼了嘯泉?”他詫異地問道。
“你看!都什麼時候了政府居然還有閑心起內訌,今天他們扣押了葉挺,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事呢!真是倒行逆施!”
菊生聞言將報紙拿起來細看了一遍,他默然的不知該說些什麼。在這孤島一般的上海居住能夠任憑自己充分發揮特長,生活上又受到嘯泉無微不至的照顧,心滿意足的菊生都快忘了國難家仇了,他隱隱有些犯罪感。嘯泉似乎非常難過,晚飯也沒吃就把自己藏了起來。
菊生擔憂地四處尋找嘯泉。來到後園,他聽到一陣幽怨的簫聲,如訴如泣。循聲望去,隻見嘯泉正倚坐在他最愛的那株梅樹下吹著洞簫。菊生不知道他吹奏的是什麼曲子,但卻能聽出這樂音中隱含著深深的無奈和憤懣。淒清的月光落在梅花和嘯泉的身上,孤影寒梅伴著這哀怨的簫聲,正是“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菊生突然為嘯泉感到一陣難以名狀的酸楚。他多寂寞嗬!為什麼一直都沒有人發覺呢?雖然他在人前都是笑嘻嘻的,可是現在他的樣子看起來是如此的無助。大家總是讓嘯泉一個人承擔所有的事情,從來沒有人關心嘯泉想要的是什麼……
突然樂音一轉,嘯泉的簫聲吹出了菊生熟悉的曲調。雖然還是一樣的苦悶,但自己總算知道他的心聲了。菊生忍不住低聲相和。“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重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悠揚的簫聲和著菊生清越的嗓音,堪稱絕響。一個吹得認真,一個唱得入神,他們都沒發現不知何時竺妙娟已經站在不遠處傾聽著這勝似天籟的唱和。本來想乘著難得的閑暇來看看嘯泉和菊生,可是沒想到會看到這樣的光景,妙娟覺得心裏亂亂的。這情形好像自己無論怎麼努力也無法加入他們似的,隻能做一個不相幹的旁觀者,否則絕對會破壞了眼前的和諧。她不想深究個中原因,隻帶著些微的苦澀和不甘,靜靜地離開了這裏。
一曲終了,許久兩人都沒有說話。最後嘯泉輕喟一聲打破了沉默,他用激賞的口氣對菊生說:“哎,菊生,你唱得真好。”
菊生不答,過了半晌才幽幽地說了一句:“以後別再這樣了。”
嘯泉為菊生這句微帶指責的話詫異地“嗯“了一聲。
“你什麼都不說,什麼事都憋在心裏,不會很辛苦嗎?你說出來好不好?我會擔心的。”菊生望著嘯泉誠懇地說。嘯泉感到一股熱浪直衝眼窩。他驚訝萬分——菊生竟然隻需一句話就能夠撫慰自己的脆弱與不安。“我其實沒什麼,隻是今天有感而發罷了,你不要擔心。唉,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可是我卻偏偏什麼也不能做!”嘯泉說出自己心中的苦悶。
“嘯泉,生逢亂世不是我們自己能夠選擇的,國難當頭每個正直的國人都不會想袖手旁觀,隻是還沒到我們行動的時機罷了。怎麼能說自己什麼也不能做呢?風雨總會過去,你不是還要‘待重頭收拾舊山河’嗎?到那時我們也不需要‘朝天闕’,隻要像現在這樣,撫琴弄簫,掃雪烹茶,自由自在地生活,你說好不好?”菊生的語音雖然輕,語氣卻很堅定。
嘯泉為他的話大大地震動了。菊生一定不知道他這番話對嘯泉的影響力有多麼巨大。接下來隻見嘯泉忘情地執起菊生的手不可置信似的說:“菊生……菊生你真是我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