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一章 故鄉籬菊紫豔開(1 / 3)

拾夢痕(秋草)

1940年秋·上海

薄暮時分,辦完公事的龍嘯泉在開始覺得累的時候,突然想起今天是竺妙娟的新戲公演的日子。他立刻從抽屜裏拿出那張沈菊生早在一星期前就為他準備好的戲票——越劇《莫愁女》。反正也想輕鬆一下,他想,看看時間已是六點二十,離開演隻有四十分鍾,要是不去倒也罷了,遲到的話肯定會被菊生罵個半死——因為某些原因,菊生現在可以說是妙娟的鐵杆戲迷。本想自己一人慢慢步行去戲院,看來不行了。

龍嘯泉坐在轎車裏,顛簸的行程讓他的思緒漸漸地飄遠。

半年前沈菊生突然單身從老家天津來到上海,說是無法忍受家裏的封建氣氛而離家出走的。龍嘯泉雖然是沈菊生幼時的鄰居兼好友,卻從來不知道多年以後的菊生居然是個叛逆分子。輕笑了一聲,他想到那天菊生對自己說的話:“實在是呆不下去了,如果早知道他們要留我在家記賬的話,我當初何必這麼辛苦地去念大學。更可氣的是我和同學排演《茶花女》,我爹糾集了所有長輩來勸我罷演,理由是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褒揚狎妓之事成何體統,老天!狎妓!虧他們想得出……簡直是侮辱藝術!這幫人的大腦都在想什麼啊!”看著滿臉無奈的沈菊生,當時的龍嘯泉絕倒。

現在竺妙娟和沈菊生這一生一旦分別在上海兩個最大的劇團裏唱頭肩,不同的是菊生唱京劇,妙娟唱越劇,而且菊生並非科班出身,作為票友的他這陣子正籌劃著下海。以一個票友的身份在振聲劇團唱頭牌,這簡直是前無古人駭人聽聞的事情。

菊生是個天賦異秉的戲癡,他對戲劇的迷戀程度足以讓人咋舌——為了編一個新唱腔或是練習做工,他經常是廢寢忘食。他曾經對編劇說過:“你寫什麼,我就唱什麼;你怎麼寫,我就怎麼唱,絕對不增刪你的文字,唱腔也絕對是新腔。”事實一直在證明著他的話,看他在短短半年內風靡整個上海灘就能知道他的才華。他不止在京劇上有不凡的造詣,還癡迷於話劇、音樂劇和各種地方戲……其實,就如他自己說的:“隻要讓我站在舞台上,我就會忘掉自己是誰。”

可惜的是他出生在一個極其封建的大家庭裏,以他家人的傳統觀念來看,“戲子”絕對是不入流的東西,他的才華也隻是不務正業。能在那個家呆二十年,真是夠他受的了。話說回來,如果給他的家人知道他在唱戲,不把他滅了才怪。“自甘墮落!!”嘯泉幾乎可以看到沈老太爺用力拄著拐棍,痛心疾首的樣子。想到沈家那幫老頭老太太,龍嘯泉也是敬謝不敏。幸好自己有一對還算開明的父母,他們甚少幹涉他的行動。

汽車停在英華劇院的門口,一下車,嘯泉就看到滿臉興奮的菊生在劇院門口對自己招手。

“你總算來了!妙娟還擔心你來不了呢!她化妝去了,這會兒估計也差不多了。走,我帶你去,最好的位置……”龍嘯泉被他的興奮所感染,開始微笑起來,“看你,比自己的公演還賣力,說!妙娟究竟給了你什麼好處?”

“你少來!狗嘴裏不吐象牙,快走!”

“嘿!哪天象牙真要從我這狗嘴裏冒出來,我第一個就叉死你小子!哈哈……”兩人開著玩笑,找著座位坐了下來。

這裏果然是視野最好的位置,從這個方向龍嘯泉可以清楚地看到竺妙娟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在這出戲裏她扮演的是男主角徐澄。她的扮相是公認的俊美,長挑身材,標準的鵝蛋臉,一雙橫波美眸在演唱到動情時猶如會流光溢彩一般。撇開外表不談,在眼下所有女小生中,她的唱腔和演繹都有別的女伶無法企及的幾分陽剛美。明明是個女子,卻能夠如此傳神地表現出古代男兒的風範,無怪乎戲迷口耳相傳“百花不如一娟”。和菊生一樣,妙娟也是個天才。龍嘯泉常常覺得納悶:自己又不是什麼文藝青年,為何周圍淨是這樣人呢?不過和菊生與妙娟兩個人交朋友,所得到的遠遠不止是幾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