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幾位發言者中,加拿大學者麥肯納(Iain Mc Kenna)是最堅定的多元文化論者。他指出,在某些西方國家和個人看來,穆斯林女性在公開場合戴頭巾是一個嚴重問題,但天主教修女甚至一般老太太戴頭巾卻被視為天經地義(不同意見認為,許多穆斯林女孩本來不戴頭巾,十六歲以後就戴了,所以這不是簡單的服飾問題,而暗含著刻意的身份宣示和對主流文化的蓄意挑戰)。這難道不矛盾?這很不公平,應該一視同仁。他的論證基於普遍人權這一前提,說如果不承認這個基本前提,往下的論證便沒有了立足點,便失去了意義。
9月3日星期一
英國人心靈粗陋
晚飯後在一酒吧遇到幾個會友,其中一人是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芝哥)英語係的英國人伯頓(Rob Burton)。他的學術背景是英語文學,發言題目與石黑一雄有關。
他說石黑一雄是他本科同學,他們一起在肯特大學念書。當時就知道他喜歡文學,在寫小說,隻是沒有發表。後來他去東安格利亞大學,入了布拉德伯裏(Malcolm Bradbury)的創作班。這應該是他人生的轉折點。第一部小說《淡淡山影》(A Pale View of the Hills)一出版便得了獎,受此鼓勵便一部一部寫下去,現在已是“大師”了。《長日將盡》(The Remains of the Day)簡直就是一部“經典”。伯頓說,石黑的文字和敘事風格細膩、微妙,與一般英國作家大不一樣。他豐富了英國文學。伯頓說,他很討厭拿名人來炫耀,但石黑的確是他朋友,幾十年來一直如此。說石黑的書給他掙了不少錢,但他為人低調。他問大家,如果石黑說他今天跟“哈羅德”吃飯,你們知道這個“哈羅德”是誰?我們說不知道。他得意地宣布:就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哈羅德·品特!還說,如果讓石黑評價自己的創作,他會說他正在改變英國人的粗陋心靈!我問伯頓,這次來英國,要不要見老朋友一麵?他說得回家看老母親,但已給石黑發過郵件。還說石黑很執著,成名後《每日電訊》一類大報邀請他做專欄作家,一些大學聘他當教授,他都拒絕了。他一心一意寫小說,三四年就出一部。
伯頓還說,前不久去了成都。同上海相比,他更喜歡成都悠閑的生活方式;在上海任何一家商店,都會有人向他推銷商品,成都不是這樣。在那裏他遇到幾個英國同胞,發現他們對成都根本沒有感覺,一見到僅有的那一兩家英式酒吧就直往裏鑽,不喝醉決不出來。為什麼不去體驗一下成都的茶館?英國人真老土,簡直沒救!
9月3日星期一
印第安人仍受壓迫
一起喝酒的,還有開會時已見識過的麥肯納。他告訴我,他的導師是美洲當地人,跟中國聯係密切,常常去中國不說,還邀請了很多中國學者來加拿大訪問。他說,他導師門下的學生彼此以“精神兄弟”(即我們所謂“師兄師弟”)相待。我說,中國曆來就有這樣的傳統,現在也還保持著,導師仍然被學生乃至社會視為“精神父母”,學生也視彼此為“精神兄弟”、“精神姊妹”。我問他,加拿大是否有過種族隔離一類的事?他說有過,僅僅是七八年前的事。加拿大像美國一樣,建立了諸多印第安人“保留地”。“保留地”等於“自然”監獄,裏邊的印第安人不僅不得搬出去,更不得“陰謀”反抗保留地監管員(Indian Agent);甚至兩個印第安人一起講講話也可能被懷疑“謀反”,他一個朋友的祖父就因被懷疑“謀反”而遭監管員槍殺!這與從前南非的種族隔離政策相比,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麥肯納正在編寫《加拿大原住民哲學》一書。他告訴我,加拿大至今仍有大量印第安人保留地,大多在北邊極冷的地區。一個保留地從幾十人、幾百人到一千人不等。他說,政府幾十年前跟這些印第安人部落簽訂了條約,向他們提供實物津貼(津貼成本高昂,因為地處偏遠,需用飛機空運物質)。他們如果離開保留地,便享受不到津貼。對此,白人很有意見,認為保留地印第安人隻吃稅,不納稅。我問政府為什麼不鼓勵印第安人走出保留地,到外麵謀生?麥肯納說,他們根本沒有私有財產的觀念,森林、土地、房屋等等都屬於集體或部落,所以不可能到外邊高度競爭的資本主義世界謀生,最後幹脆連想也不想了。這就意味著,政府必須長期履行對他們的義務。如果迫於納稅人的壓力,斷掉對他們的物質供應,那就是違約。盡管如此,仍然有少數印第安人保留地與周邊社區融合得很好,比如蒙特利爾附近一些保留地。我說,中國曆史上有過大量的民族衝突甚至戰爭,但並不建立永久性“保留地”。麥肯納說,加拿大的保留地並非加拿大人所建,而是英國人所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