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小鎮後,遇到的第一個名人故居,是布魯克酒吧(the Rupert Brooke)。從工作人員那裏得知,當時享有盛名的詩人盧伯特·布魯克(1887—1915)在這裏住過。遇到的第二個名人故居,是拜倫故居(Byron's Lodge)。這是一幢鄉間房子。據工作人員講,拜倫離開劍橋三一學院後,在裏邊住過一個來月,後來去了牛津,再後來去了歐洲大陸。房子看上去十分簡陋,但那四五個房間仍被用做旅遊客房(這意味著拜倫故居也是人文曆史旅館;房間價格還過得去,從八十鎊至一百八十鎊不等)。還有一個小小院子,供遊人休憩、喝茶。
但格蘭切斯特鎮最大的賣點還是“果園”(the Orchard)。這裏是1868年開始種果樹的。1897年某個春日,一群劍橋學生來這裏玩,請女主人給他們沏了茶,然後坐在鮮花盛開的蘋果樹下邊喝茶,邊享受春天。他們並沒有意識到,一個傳統就這樣開啟了。但真正使果園乃至整個格蘭切斯特聲名大振的,還是所謂“格蘭切斯特小組”(先進的徐誌摩在1920年代便已知道“格蘭蹇斯特”,知道許多名人與之關係密切,甚至也來此朝過聖)。
所謂“格蘭切斯特小組”,是後人起的名字。起這個名顯然是一種炒作。跟著名的“布魯姆斯伯裏小組”一比較,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東施效顰。考慮到小組的男男女女同時也是布魯姆斯伯裏小組的成員,這點就再明顯不過了。格蘭切斯特小組的中心人物是布魯克。為了逃避劍橋太過熱鬧的社交生活,他於1909年來到這個小鎮,租了果園主人一間房子住下來。這是不是東方式的避世隱居?是,又不是。說是,是因為他來這裏居住,的確有討清閑的意思。說不是,是因為格蘭切斯特離劍橋太近,再加上他的個人魅力和詩名,前來崇拜他的青年女子絡繹不絕。事實上他雖來這裏“隱居”,“隱居”之地卻門庭若市,熱鬧非凡。他實在是一個非常世俗的聖人,一個青年女子心中“年輕的阿波羅”,一個超級明星。
布魯克不僅吸引了眾多女性仰慕者,也吸引了一批真正的知識人,甚至形成了一個以他為中心的精英圈子。這就是所謂“格蘭切斯特小組”。其中包括小說家伍爾夫、E·M·福斯特、哲學家羅素和維特根斯坦、經濟學家凱因斯。這群文化人雖然被叫做“格蘭切斯特小組”,但伍爾夫當時卻把她這個朋友圈子叫做“新異教徒”(Neo-Pagans)。但這顯然也不是一個好名字,因為及至此時,英國現代的、世俗的知識和文化氛圍與傳統宗教體製已“異教”了很久,有好幾百年曆史,所以這個“新”實在是名不副實。
從有關材料中我見到了老朋友弗吉妮亞·伍爾夫。她美麗、嫻雅、文靜,出身貴族。見到弗吉妮亞時,她正在裸泳,同“阿波羅”布魯克一起,在月光下的拜倫沲裏!我竭盡全力強壓下一腔妒火。裸泳結束後,維吉妮亞上岸向我抱怨,說愛德華(即福斯特)總是“敏感地”躲避她。我真為她打抱不平。一個堂堂小說家,在這麼“一個女人,一個聰明女人,一個時尚的女人”麵前,竟表現得如此窩囊!但我知道,維吉妮亞和其他朋友很可能已經意識到,福斯特是個同性戀,一個不可救藥的同性戀。
當我們開始在月光傾泄而下的果園裏喝茶時,我又發現,弗吉妮亞不能忍受朋友圈裏有第二個女性。她對凱因斯狂熱地愛上俄國芭蕾舞女演員莉迪亞直冒酸水。她向我傾訴,隻要莉迪亞在場,梅納德(即凱因斯)便不能理性思維。她還向我控告,莉迪亞所開的每個愚蠢的玩笑都讓她緊張,這比梅納得因了她六神無主更糟糕!她最後宣布,格蘭切斯特鎮不能久留,大家還是回倫敦吧。回劍橋後有朋友告訴我,這夥人真是“灰溜溜地逃回布魯姆斯伯裏老巢”了。用弗吉妮亞的話說,他們“讓莉迪亞繼續依偎在凱因斯的懷裏,那真是一幅壯偉卻又讓人傷心的景觀!”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從1909年布魯克來此地隱居或顯居,逐漸形成“格蘭切斯特小組”,到1914年爆發第一次歐洲內戰(一直被錯誤地稱為“第一次世界大戰”),詩人一腔熱血投身到內戰中(於1915年在國外死於敗血症),“格蘭切斯特小組”遂不複存在,前後僅五年時間。
8月18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