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休啊!”少女結巴地回答。

“不是!”蘭休用力地否定,即使他誤聽,一個字和兩個字的差別還是很大的,“你快想想,是另外一個稱呼!你快想想!”

恩同當真努力地回想,但,她的記憶本就不怎麼好,人一被嚇又特別容易走神,於是,想不出自己到底說了什麼了不得的話的她認定是蘭休在強人所難,“喂!誰還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夢話,我想不起來,你快放我下來,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真的想不起來了嗎?”蘭休依言把恩同放回暖暖的被中,臉上又流露出淡淡的輕鬱。

“不是說好不能再傷心的嗎?”看見蘭休的表情,恩同的心又軟了,小手輕輕地爬上聚攏在一起的眉,努力地想把他們撫平,“如果你真的很想聽那些話,你告訴我該說什麼好了,我說給你聽!”

“算了!”感覺到眉間傳來癢癢的感覺,蘭休自己舒開了眉宇,抓住那調皮的小手,已不再在這個問題上打轉,“剛才睡得好嗎?”不管她是不是楓紅,此時她都是他的恩同。他們兩個,都是他今生認定的家人。如果她們真是同一個人,他總有一天會得到答案。

“嗯,很好!”真的很好,做了一個很溫馨的夢了。她常做夢,夢裏的東西很雜很亂,也很恐怖。那種混亂的場麵和驚恐的尖叫總會讓她從夢中嚇醒過來。不過,她也有做美夢的時候,像方才。她已經不記得夢見什麼了,好像夢裏有休,又像不是休,是另外一個像休的人。也許,正是因為夢,她才會覺得休很熟悉吧。

“怎麼了?”看恩同眼睛眨都不眨地瞪了他良久,蘭休疑惑地問道。

“到了嗎?”恩同迅速收回自己的眼光,這才發現自己一直無意識地盯著蘭休看。蘭休已經刮了胡子,剃了頭,身上已不是那套“涼快”的穿著,換了件深藍色的袍服,腰間係著大紅色的綢質腰帶,腰帶上掛了一隻象征著吉祥富貴的荷包,還有一個晶瑩剔透的玉環,上身穿的是件藍底滾黑邊,用銀線繡著麒麟圖案的大襟馬褂,應該也是夾棉的。明明是同一個人,卻因衣服不同,平添了一分貴氣。在來的路上休已經跟她解釋過自己的身份,但她卻沒什麼實質的感覺。但現在的休,卻讓她充分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貴族與平民啊。

“嗯。醒了就起來吧!白天睡多了晚上會睡不著。”明顯感覺到恩同對他的回避,蘭休也不多問。“不要!”恩同嘟著嘴拒絕,又變成那個愛撒賴的小可愛,“炕上好暖。”

“小懶蟲。”蘭休寵溺地揉揉她的頭頂,“先說好,晚上睡不著不能怪我哦。”

“不怪你。”她哪會怪他嘛,如果真睡不著,她不會來找他嗎?“這裏很漂亮哦。”

這間內寢室麵積很大,與外麵小廳隔了一道圓形的拱門。整個房間以黑白兩色居多,像她頭頂上飄著的白色挑花紗帳,地上鋪著的厚厚的純白羊毛的地毯。在她的左麵是一整麵的書牆,旁邊放著一張檀香木書桌,看來這裏的主人很愛書。右麵有一個大大的衣櫃,衣櫃上裝了一麵鏡子,那鏡子反著白光,又大又亮,不知是什麼料子製成的,竟把她和休映了個一清二楚。她的右側還有一扇以黑色原木為骨架、大塊青玉為麵,再以翡翠、瑪瑙、珍珠和白銀等物裝點成寒梅傲雪圖案的漆器屏風。這間屋子沒什麼多餘的雜物,卻給人一種很舒適的感覺。

“這裏漂亮的房間多著呢!你想住哪間都成。你——”

“那我就住這間。”還未等蘭休把話說完,恩同就打斷道。

“這間?”蘭休微微地拉長了尾音。

“對!”恩同肯定地直點著頭,這裏有休的味道,讓她覺得很安心。也許,這就是她做了好夢的原因吧。不過,這麼羞人的話還是不要隨便說出口的好,“因為這間屋子裏的東西都很值錢啊,我最喜歡值錢又漂亮的小東西了。”

“是嗎?”淡淡的問話沒有一點相信以上說辭的意思。

“當、當然了。”結巴卻是用力地大喝,恩同直直地迎視著蘭休的眼,她準備抱著有休的氣味的被褥繼續做有休的美夢的事怎麼也不能讓休知道!

“好吧!”與恩同對視良久,蘭休終於開口。看來他這個主人也隻有移駕他處了。

圓明園

康熙四十八年,清聖祖康熙於京西暢春園之北建圓明園,賜予當時還隻是雍親王的皇四子,也就是當今的皇帝雍正居住。雍正繼位後,感念父恩,還常暫居圓明園。此時,蘭休就來到福海西岸的深祁讀書堂中的雙鶴齋。

蘭休——此時應該稱恂郡王爺恭恭敬敬地給書齋中身著金縷衣的中年男子行了禮,中年男子——雍正皇帝,一派輕慢地揮揮手,讓蘭休平身,再把身邊的小太監都給趕了出去。等人一走光,偌大的書齋就剩下他們兩個,雍正帝冷淡地瞥了一眼猶站在下麵的蘭休。

“什麼時候回來的?”

“就昨兒個下午。我還以為常寧都跟您說了呢。”充滿譏嘲的語氣,毫不恭敬的對話形式,若此時有某個朝中大臣在場,怕是嚇得連心髒都停止了跳動了吧。怨不得皇上一直對自己的同胞弟弟有偏見呢,原來最得先皇寵愛,卻最終沒登上帝位的恂郡王是如此的大逆不道啊。

“是說了!”皇帝不以為忤的回答恐怕能讓已經停止心跳的大臣又活過來,“他還告訴朕你帶了個身份不明的小姑娘回來。”

恂郡王爺的臉色變了變,但也隻是瞬間的事,他的臉色很快又恢複成一向的冷然,“皇上,她是月家的人。”

“月家?”雍正禁不住皺了皺眉,“那個月家?”

“對!”恂郡王斬釘截鐵地回答。反正究竟是不是月家的人,也隻有他說了算。

“這樣啊!”雍正拉長了尾音,仿佛心中在掂量什麼似的,“既然如此,要怎麼處置她,就照你的意思吧。”至今他還記得當年月家出事時,十四弟是怎樣一副德行。所以即使要動那個女人,他也不會光明正大地跟他這個表麵冷淡、內心卻剛烈的弟弟杠上。

“那就多謝了。”在人後,恂郡王與雍正完全是普通兄弟的模樣。但也因兄弟情深,他這個哥哥,為了保護他,常常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啊。

“你手上那件事辦得怎麼樣了?”

“正要跟你說呢,月家那個小女兒隻是一個可以被隨時犧牲掉的小卒子,是真正的天魔女的替身,我會盡快把真正的天魔女呈上。”把恩同誤劫回來後,護送天魔女的隊伍已明顯加強了戒備,有幾次他甚至失去了他們的蹤影。這一次想劫人,又想嫁禍,的確是不容易。

“你做事,朕很放心。”攸關朝廷社稷的大事雍正反而不怎麼放在心上的樣子,“對了,你也三十五了,該大婚了吧!”

“呃——”一聽到他四哥語重心長的口氣,恂郡王就忍不住頭皮發麻,“還不急。”

“不急?”雍正定定地望著他這個弟弟,“以前你說要守衛邊疆,無心兒女私情,皇阿瑪準了你。現在你不用帶兵了,可以整天坐在郡王府裏無所事事地消遣日子,你居然還說不急?現在不急,等你七老八十,不能生的時候才急嗎?”嘖,三十五的人了,連個小阿哥、小格格都沒有,這像話嗎?

“還是——你不喜歡李家的那個格格?”李朝宗是漢軍正藍旗,康熙五十三年宮中選秀的時候,皇阿瑪看中了他的二女兒李氏平,就做主把她賜給遠征在外的十四子胤。胤則以國事為重的理由,拖延了大婚的日期,這一拖,就拖了個八九年,當初那個姑娘現在恐怕都變成老姑婆了。

“等這件事完了再說吧——”恂郡王推脫著,不知怎的,這個時候腦海中突然浮現一個可愛的身影,用著認真的聲音對他道:“我不會放棄的!我會一直一直地陪在休的身邊,讓休的眼中再也看不到其他的女子,總有一天,休會是我一個人的!”

“嗯——”雍正點點頭,繼而歎息道:“越是位高權重之人,越不能心軟、不能有弱點啊!”

“我知道!”心,突然間有點悲涼。知道兄長是在警告自己千萬不可在女子身上放下感情,明明自己也是這麼想的,但就是覺得心很冷,像荒蕪的曠野似的。

聞言沉默良久,恂郡王再次開口:“所以我決定在這件事結束之後,離開這裏。他從來就不喜歡複雜的宮廷生活,現在他已經盡了一個皇子應盡的義務,該是離開的時候了。帶著那個跟他一樣有著兩麵的丫頭,生活應該不錯。至於該是他妻子的那個女人——他想都沒想過。

“走嗎?也好!你已經為朝廷盡心竭力了十來年,是該享享福了。”到底,他這個弟弟還是動了情啊。不過,一個能讓他放下一切的女子,應該很不平凡吧。說了一大串,才發現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得了,你快回去吧,我這裏也要擺膳了!”

看見恂郡王行了禮匆匆退下,雍正愣坐在原處,過了半晌,才對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個影子道:“收回對霍恩同的狙殺令,監視她的行動,任何詭異的行為都要報上來。還有,讓恂郡王身邊的護衛提高警惕。”身後的影子倏忽不見,雍正繼續坐在龍椅上,不知在思索什麼。

“啟稟萬歲——”雍正還陷在自己的思緒中,他身邊的大太監帶著一個小太監進了來。

“什麼事?”

大太監推推一旁瑟瑟發抖的小太監,“說啊!”

“這、這個——”小太監抖得更厲害,頭都不敢抬,“啟、啟稟皇上,恂郡王把您最喜愛的那套十二生肖給拿走了。”

“哦?”雍正詫異地坐直了身子,“你親眼看到的?”那可是他最喜歡的一套古玩啊。

“回皇上,是。恂郡王本來是直直地衝了過去,但是走到門口又退了回來,看了那套十二生肖幾眼,就一枚一枚地收在了袖袋裏。奴才想上去問個明白,誰知還沒等奴才走近,恂郡王又一溜煙地跑掉了。”小太監苦著一張臉,在心中為那套遭劫的寶貝和自己的命運哀悼。

“算了,他想拿就拿吧。”說是這麼說,雍正心裏還是有點心疼,那套玩意兒他收集了很久的啊。也罷,如果那個女子真是值得他守護的人,就當給他那個還未謀麵的弟妹的見麵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