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開、放開、放開啦!”恩同急得跳腳,痛得尖叫。
“別走、別走、別走!”方才病弱的男子如回光返照般的激動。
兩人就這樣一個床上、一個床下地拔著河,一幢小竹屋差點沒給恩同的尖叫聲震塌,屋外的樹也應景般的鬼哭狼嚎起來,那個男人倒沒造成什麼大的破壞,除了那張離解體不遠的床。
“放手啦!好痛哦——”嗓子快喊啞了還沒有什麼成效,又驚又恐又痛的恩同終於準確地說出了自己的感受。然後,她的手就得到了自由,隻是專心哭泣的她卻沒發現。
男子尷尬又慚愧地望著唉唉哭泣的恩同和她已經帶上一副“紅手環”的小手,他發現她時,隻心急地不想讓她離開,所以動作太粗魯了一點——看著那雙白白的柔荑上紅紅的印子,好吧,是好多點。一邊在心底暗罵自己,一邊把她轉了個身麵對自己,又重拾起一隻受創嚴重的小手,力道適中地揉著,心中的激奮卻還是沒有平息。她終於回來了,他等這一天,好久、好久了。久得都快等不住了,幸好她回來了!有著冷硬麵容的男子眼中含著淚,專注地凝望著那個讓他等了好久的女孩。
“乖乖!不痛哦,不痛哦。”輕輕地在傷處烙下一個吻,男子孩子氣地在那隻皓腕上吹著氣。這個孩子氣的動作,是多年前故事的延續。
“這個也要!”一隻左手理直氣壯地伸了過去。
“好!”又是幾個輕如蝶翼拂花蕊的吻落在細腕上。
“你是誰?你要對我做什麼?!”手上的淤血都已經被揉散,並且已遭無數的口水“洗手”,恩同方才從痛哭流涕中抬起頭來,眨巴著眼睛看著那個男子握著她一雙小手跟她對望。
“你——”男子的神色有著幾分驚疑,“你不記得我了?”
“記得你?我是對你有種熟悉感啦。”恩同有點尷尬地嘿嘿笑著。可能真是熟識哦。她本來就對他有很濃的熟悉感,隻是這爛記性連自個兒的哥都可以忘記,這個男人當然也有可能被她遺忘啦,“隻是我們大概是太久不見麵了,所以一下叫不出你的名字——不過不要緊,你現在告訴我你是誰,我一定牢牢地記住你。”其實再次知道人家姓甚名誰她也不一定記得牢,隻是看見一個大男人一副被雷劈到的模樣,她還是說點“善意”的謊言好了。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沒想到恩同的話沒起任何安慰的作用,男子的表情更悲傷了,悲傷得——甚至帶了點哀怨,“楓紅,你真的把我忘了嗎?”
“呃——”一聽到男子的話,恩同著實愣住。難道,這個人認錯了人?而她又被自己的爛記性擺了一道?原本傻笑的圓臉劃上了幾道黑線,“呃——這個嘛——你確定我叫楓紅而不叫恩同?你再想想你有沒有記錯?”哈,反正是誤會一場,她心虛個什麼勁?發現到自己沒必要對男子小心翼翼的恩同又接著道:“楓紅這個名字我可從來沒聽說過,我是恩同,霍恩同!”
“你怎麼可能不是楓紅?!”男子左手牢牢地攫住恩同的肩,右手輕拂過她柔嫩的臉頰,臉色全變了,“你怎麼可能不是楓紅?!”說到後麵,聲音已經顫抖起來,那個紅字就像是一聲悠長的歎息。恩同被嚇住了,被那男子幾許的憂傷,幾許的深情所嚇住,她——應該不是“楓紅”吧?但,如果是“楓紅”能讓他少傷心一點,她也不介意成為他的“楓紅”啦。“如果,我們真的很像的話——你,可以把我當做楓紅啊。”隻要他不再露出那種想哭卻哭不出來的表情,那會讓她有很深的罪惡感,仿佛她不是那個什麼叫楓紅的,就犯了天大的錯似的。
“不——”男子的手摩挲著恩同的臉頰,稍圓的小臉,有著嬰兒才有的肥嫩,嘴小小的、紅紅的、潤潤的,泛著珍珠的光澤,挺直的鼻子、因寒冷而凍得微紅的圓圓的鼻頭,一雙圓圓的眼睛帶點琥珀的色澤,亮得出奇,而且總是閃著好奇的光芒——這,怎麼可能不是他的楓紅?
但,漸漸的,那隻大手移到恩同的肩上,深邃的眼神已不複激動,卻更難掩憂傷,“你不是她,你不是她,你不是她……”放在恩同身上的手無力地滑落下來,男子把自己的臉深深地埋入掌中,顫抖著、輕訴著:“你,不是她——”他的楓紅啊,如果有幸活著,今年已經二十有二了,就算不是幾個孩子的娘,也是一個小婦人了。而,眼前的女孩兒,雖然跟離去時的楓紅非常相似,但稚嫩青澀的模樣是世間任何的駐顏術和易容術都不可能造成的,甚至連身高都沒有多大的變化。人,怎麼可能會不長大呢?
他的楓紅,現在在哪裏呢?她過得還好嗎?有沒有凍著、餓著?有沒有被別人欺負?她,還記得以前那個愛給她講故事的哥哥嗎?如果,她忘了,也沒關係,隻要,她還活著,還活著,他就滿足了,滿足了啊。
他、他哭了嗎?恩同一臉驚懼地看著那個大男人把自己的頭埋在手掌中就再也沒有抬起來,渾身還不斷地顫抖著,就像她非常想哭卻不想讓別人看到時一樣。怎、怎麼辦?
怎麼辦?她要怎麼辦?手足無措地瞪著那個黑色的腦袋,恩同大腦一片混亂地不知如何是好。她平常哭的時候家人都是怎麼安慰她的?糟了!心越急就越亂,心一亂腦袋就更不好使,什麼都忘得精光,隻記得家人一般是拿別的事物來引開她的注意力——對了!引開他的注意力。
“呃——這個——”瞪了那個漆黑的頭顱兩秒,恩同突然道:“如果你再不出去,你的藥就要熬幹了。”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這是什麼爛安慰法嘛。真能安慰人才有鬼!耶——
恩同再一次瞪大了眼,沒想到她的爛方法居然有用?!
男子抬起頭來,用雖沒有淚痕卻紅得有些恐怖的眼定定地望著她,望得差點讓她在想自己究竟是奪門而逃好,還是再想個狗屁不通的理由好的時候,他給了恩同一個有點勉強卻充滿堅強意味的微笑,然後站起身來,向屋外走去。
耶?!想不到她那句話那麼有效。恩同呆呆地看著那個頎長的背影,已經不能把那個背影像竹的男人跟方才那個需要她想辦法安慰的男人聯想在一起。不過,既然他沒有哭,問題是不是解決了?
當男子一手拿著茶壺,一手端著一碗藥汁再次走進竹屋,看著滿桌的狼藉和那個正在喝他的湯的女娃兒,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最後也隻有哭笑不得地看著她繼續對他的午餐實行掃蕩策略。
“別急!沒人跟你搶。”先把藥汁放在一邊待涼,再把茶也放在幾上,男子坐在床頭,看著恩同老大不客氣地坐在他屋裏惟一一張凳子上毫不客氣地吃著東西。
“咕咕咕——”嗯,好喝!沒想到飯菜味道不怎麼樣,湯倒是很可口。
“你叫什麼名字?”看著她毫不掩飾的粗魯吃相,男子已恢複了冷靜,狀似隨意地問道。
“恩同!”她早就告訴過他她叫什麼了,可他竟然沒記住。看來這個男人的記憶之差跟她有得拚哦!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姓霍!”
“哦。”男子點了點頭,思索了一下,“我叫蘭休,你可以叫我蘭大哥。”雖然以他的年紀,當她的爹都沒問題,隻是他卻不想讓一個與幼時的楓紅如此想象的女子叫著對他敬畏有加的稱謂。
“你又不是我大哥,我為什麼要叫你大哥?”恩同一邊進行掃尾的工作,一邊道。
“那你想怎麼叫就怎麼叫吧。”她到底不是楓紅啊,那個羞怯、內向的美麗娃娃。
“連名帶姓地叫你也不好。”太生疏的稱呼,讓她不好套近乎,說不定將來就沒有免費的午餐吃了,“我就叫你‘休’吧。如果,你實在是很想那個跟我長很像的女孩子,你可以叫我‘楓紅’。”
蘭休對女孩施恩似的語氣沒有任何反應,“我叫你‘霍姑娘’就好。”楓紅是獨一無二、無人可以取代的。一口飲盡漆黑的藥汁,蘭休任由口腔盈滿苦澀的滋味,人生,就是苦的,不是嗎?
“你沒有家人嗎?”美麗卻又逗人的搪瓷娃娃雙肘支著膝,雙手撐著頰,晶亮的雙眸裏是滿滿的好奇。
“你一個人住在這裏不寂寞嗎?”軟軟嫩嫩的聲音繼續道。
“你的屋子都是竹子做的,不冷嗎?”肥肥短短的腿持續地晃著。
“你生的什麼病?藥很苦嗎?”嬌軟聲音的主人依舊不懂得什麼叫被拒絕。
“我很喜歡吃新鮮的肉,可你今天的菜用的都是醃肉呢。”得不到答案的問題後麵是小小的抱怨。
“告訴你,我一個人住在一個很大的屋子裏哦!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邀請你去做客。”相信真正的主人不會介意她的新朋友。
“你怎麼都不說話?身體很不舒服嗎?還是我吃掉了你的午餐,太餓的緣故?不過我雖然很能吃,卻不怎麼會做菜——”動聽卻顯得聒噪的嗓音持續著無意義的閑扯。原本閉眼假寐的男子終於睜開了眼,臉色的確是不怎麼好看。
“我為什麼要回答你的問題?難道你都是對別人有問必答的嗎?”口氣中有著一絲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