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荊顯棣的話一向不多,不過他平靜的語調、淡淡的語氣卻給人一種很大的壓迫感。
“前日母親差人來說大姐得了一雙兒女,我想為他們買長命鎖、如意鐲求個吉利。心同曾聽聞下人們說起集市的熱鬧,又知道今日是集,心同……心同不曾見到過的,便想去瞧上一瞧。今日過晌,心同見夫君無事,便求夫君帶心同出府走走……到了街上,心同見著什麼都覺得很新奇,見了這對瓷人好玩便想買下,”她自懷中取了那對瓷人出來,“夫君交錢時,心同又瞧見一個賣五顏六色風車的小貨郎,便追了去想買一個,誰知竟與夫君走散了……心同從未單獨出過門,心中焦急,卻又尋不著路,後來在一處偏僻的巷子裏給幾個衣衫襤褸的人截下……”
一陣寒意衝了上來,她抑製不住地抖了一下,這一抖看在荊顯棣的眼中隻道是她想起來還覺得後怕。女兒一直乖巧懂事,不曾出過這樣的錯。
“真是胡鬧!你母親不曾教過你禮數嗎,怎麼如此的任性妄為?!日後不可再如此了!”
“父親,心同知錯了……”知道父親不會追究了,寒意、痛意湧出,眼前一花,她軟軟地倒了下去。
楊衡疾步上前,把她扶在懷中,“王爺,是我沒照顧好心同,王爺要責怪就責怪我吧!心同可能受了風寒,要先尋個郎中來。”
唉,看著女兒蒼白的麵容,知道她定是吃了些苦頭,他也心疼,可是,為了成大事,他顧不得這些兒女情懷,“好了,既沒什麼事,我先回府了!”
剛起身,他又想起些什麼事,“衡易,此事報到官府那裏了嗎?”
“沒有,就是怕驚了官府,我才一個人去的!隻是些乞丐,說是本也不想傷害心同的,所以我便放了他們。”
荊顯棣點點頭,“好,此事壓下,莫傳了出去!”
“小婿知道了。王爺,小婿……”
荊顯棣沒有轉身,隻說了句:“你不必送我,吩咐人去尋郎中吧!”
看著荊顯棣走遠,他在心中呼出一口氣,若不是心同幫他,他定過不了這一關!心同,他低頭看著懷中已經昏過去的女子,他們將要麵對的會是什麼?
請了郎中來,把過了脈,說是受了些驚嚇又著了涼受了風寒,靜心修養上一段時間應無大礙,然後開了個調理的方子,讓人跟著他去取藥。
遣走了下人,楊衡關上門,坐在床邊看著昏睡中的心同。他從沒像這一刻這麼強烈地希望自己隻是世間的一個平凡男子,讓他沒有這麼多的顧忌,不用動這麼多的心思,可以用心、安心地愛著眼前的這個女子,過一種平凡卻可以期盼未來的生活。
他自被中握住她的手輕撫著,她的手還是那麼涼,若真的有一生的時間,他一定會溫暖她!他的心從不曾像現在這樣的柔軟,他想若荊顯棣不再握住肅帝的權、成為南亙安定的威脅;若他為他曾經的錯誤自省的話,自己或許可以放下心中執著了二十四年的仇恨吧!是從愛上這個女子的時候開始,心中的恨意少了的吧。他想父親也會理解他的吧?母親也會開心他尋到了幸福吧?可是,這一切都隻是可是啊!
低頭,看著她的手腕處,那被麻繩勒過所留下的紫紅印記,已經滲出絲絲的血跡來,郎中說,不妨事,若是包紮上了反倒好得慢些。這一次她真的吃了很多的苦,十一月的安陽已是北風卷地,雪花撲麵了,著了裘衣也不覺得暖,她卻被反剪雙手扔在青石地板上一待三四個時辰,怎麼會不受風寒?
另一隻手撫上她的臉,她的手很涼,臉卻有些燙。此刻他仍能體會那時自己心中的恐慌,一種令思維也幾乎停止了的恐慌。這恐慌他不陌生,二十四年前初知所有的親人都離去時,就是這種恐慌;二十年前,離開安陽、離開他曾經日夜相伴的將軍府時,也有過這樣的恐慌。然後,經過二十年的曆練,他變得不再是那個惶恐不安的少年,他以為自己已經成熟得處變不驚了。可是他遇到了她,愛上了她,讓他又一次感到了那樣的恐慌……
看著她安穩的容顏,他知道自己真的眷戀上了她,見得到她的身影,觸得到她的氣息,便會讓他安心。他自懷中取出父親的瓷像放在她的手心,她的手一顫,輕輕地向後縮了一下。
她醒了,在郎中把脈時便醒了,不過她安靜地躺著,靜靜地聽著他與郎中的對話,聽著他言語中的關心。然後,感到他溫暖的大手握上了自己的手,撫上了自己的臉,她都不動,這一刻她隻想好好地體會這無聲卻溫柔的幸福。可,那瓷人提醒了她,讓她想起了他那充滿著仇恨的眼神,提醒了她的身份,他們之間有難以逾越的鴻溝。
他緊握住她的手,不讓她掙脫自己的掌心,而那瓷像便在他與她的掌心中固定。
“心同,好些了嗎?若……若你不那麼累,不那麼困乏,若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
看著她的睫毛輕動,一串淚珠流下,他用手接住了那淚珠。他俯在她的耳邊,“心同,你願見到真實的我嗎?”
她睜開眼睛,對上他的清澄、坦誠的眼睛,“真實的你?”
他肯定地點了一下頭,“是的。不是朝中的木大人,而是楊將軍的後人楊衡!真實的我。”
她自他的掌中抽開自己的手,調開與他相對的視線,她的心中也滿是矛盾,初聽到他是誰,她隻願自己不曾聽到。那樣,一切便隻是她猜的,也可全不當真。如今,她不能再這樣騙自己了。
“我不知道,衡,我也是那樣的矛盾啊。開始,我隻認為你是迫於父親的壓力而不得已娶我。我對婚姻雖也充滿了期盼,但卻不敢有太多的幻想。後來,我開始有了幻想,有了奢求。然後,我知道你有著許多的秘密,而這秘密關乎著父親。我……我曾與你說過,對於父親的野心,我早早就知道了。在別人眼中,那是狼子野心,而我卻是能理解的。衡,他雖然不是王位的繼承者,但他卻有權力爭奪,現在的天下是他率人打下的,他十六歲隨祖父上戰場,一戰便是二十七年。聽母親說,父親身上的傷她每每看了都會後怕,不知父親是如何從生死邊緣輾轉回來的。當南亙天下初定,是他攜著肅帝處理,待社稷平穩人心安定,要他把辛苦得來的江山雙手奉人……我從不怨父親,亦不恨,我隻是靜靜地在等一個結果,無論是什麼樣的,我都承受得了。”
她的語氣輕且飄忽,好似在講一個故事,“隻是,我也知道父親雖滿腹謀略,卻不適合治國,因為他的疑心太重,他的個性中隱著殘暴;我知道,皇權的更換總是要付出些代價,幾百條人命不為保家衛國,卻喪於皇權的爭奪之中,他們多麼不甘?肅帝是個寬容的人,我願他治理天下,這對百姓來說是好事!所以我願意幫你,可是,他……他總是我的父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