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城東四條胡同,要夫人活命,一人來。
荊心同躺在地上,雙手已被人從身後縛起,嘴裏也塞了布條,讓她喊不出來。地很涼,那涼氣一直浸到了她的心裏,她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著。她抬起頭看看周圍,這是柴房?也許吧,她不曾到過平民的家裏,隻能做猜想。外邊的是什麼人?要做什麼?這些人她見也未見過,但是看得出來不是為錢財,她的身上雖沒有銀兩,但首飾卻是值錢的,他們並沒有收去。更不是為色,他們掀去了她的帽子,沒有驚愕也沒有鄙夷,有的是一份了然,為什麼會是了然?想來是蓄謀的,可是,是為了父親,還是為了衡?很奇怪啊,若是為了父親,他們應該知道她於父親而言並不是非常重要的,她是可以犧牲的。若是為了衡,那麼他們是誰?她動不得也喊不出,隻能在地上反複地猜測著。
這時,木衡易已經走在了來這裏的路上。他的步大且急,他恨不能飛去。是誰,為什麼會劫心同?不會是容王的人,那麼會是誰?他們想要做什麼?思前想後,自四年前來了安陽,他從未與誰結下過梁子,到底為了什麼?
來到約定的地點,看到了一個中年人,有些眼熟,仿佛見過卻記不真切,心中惦念著荊心同,他也未作細想。
那人見他來了,低聲問了句:“來人可是木衡易木大人?”
“是木某,請問在下的內子……”
不待他說完,那人已經轉身走了,嘴裏還說了句:“這邊。”
木衡易直覺不應跟去,但,荊心同在那兒,便是刀山火海,他也得去。
走至胡同的交彙處,他被人從後麵擒住,遮了眼睛拖著前行。走了一會,似乎進了個門,走幾步又過個門檻,然後他眼上的布被撤了下去。眼前是一處普通的民居,房裏擺設很簡單,一張桌子幾把椅子,房中有三名男子,一名坐在他的前方,一名押著他的肩膀,一名守在門口,看來是受過訓練的,他再一挫眼,見到了那讓他牽掛與心疼的人,她背對著門倒在牆角處一動也不動,似乎睡了,這麼冷的天,她躺在地上多久了?不等他開口,身邊的人朝他膝蓋後的腿窩處踹了一腳,他的一隻腳差點跪了下來。
“你便是三年前的榜眼,容王爺的乘龍快婿,肅帝眼前的紅人木衡易?”坐著的那個人開口問道。
“正是在下,閣下用這樣的方式接我來有失大丈夫的磊落!我的夫人怎麼樣了?”
那人轉過頭一扯嘴角似乎笑了一下,這一笑不打緊,木衡易認出了他,是他,父親從前的舊部,叫……叫榮戰,對,就是他,他的臉上有一條由左眉頭劃過鼻梁直到右嘴角的疤痕。
是衡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的聲音使她悠悠轉醒,他來了?衡,小心啊!整個身體都已經麻木了,動不得,她隻能在心中著急,這群人恐對他不利!
“榮叔叔!”他低聲喚了一句,這一句驚得那人站了起來。
“怎麼?你認識我?”
她本想努力地轉過身,可是聽了這話,她驚呆了,他同這些人是認識的?他到底是什麼人?
“真的是你?”木衡易有些激動了,“你不記得我了?那柄木劍!你不記得我了?”
那人驚愕了,然後記起了什麼般不確定地問了聲:“大少爺?”
木衡易點了下頭。
榮戰幾步奔過來,扶起了他,“真的是你嗎?大少爺?你……你還活著?蒼天有眼、蒼天有眼!”不輕彈的淚水悄然流下,“二十四年了,我隻道將軍已沒了後人。我……少爺,你是怎麼逃出來的?這些年你都在哪裏?”
像想起了什麼一般,榮戰突然推開了木衡易,諷刺地一笑,“不,你現在不是我的大少爺了,現在應該叫你木大人是吧?!你已經是容王的乘龍快婿了,你的身份尊貴,哪裏還是當年將軍府裏的大少爺?你姓木不是嗎?你丟了本姓,不是我的少爺!”
她的心中一動,知道有什麼秘密要解開了!她突然希望自己不要清醒過來,她情願不要聽到真相,她但願……不,她不但願什麼,總是要知道的,也好、也好……
然後聽到木衡易急急、激動的聲音:“我沒有!榮叔,我沒有!我記得自己是誰, 記得自己姓什麼! ”
“你記得?你記得將軍?記得夫人?記得小姐?記得小少爺?記得那枉死的七十二條人命?你記得?你認賊作父,你早已不記得了!當年江辰把自己的孩子頂了你的名,若是知道你會變成貪圖福貴之人,他……他……”
木衡易急切地搖著頭,不要給他安這麼多的罪名,他受不起的,二十四年來他從沒忘記過這些,“不!榮叔,不是這樣的!我記得!全部都記得!沒有一刻敢忘!我清清楚楚地記了二十四年。若不是這仇恨,我早早就追隨了父母,可是大仇不報我不能,不敢。”
“當真?”
“是!若不記著,為何考取功名?若不記著,為何投到荊顯棣的門下?若不記著,為何會做了他的女婿?榮叔,不出一年我便會向荊顯棣討這七十二條人命! ”
他冷冷的聲音幾乎將她擊穿,荊心同心中一痛,險些昏了過去,耳邊傳來的似是狂風呼嘯而過的聲音,眼前也一片模糊,他們又再說了什麼,她沒有聽清。
“榮叔,你們怎麼來了這裏?”
“我們在外地躲了十幾年一直伺機報仇,可是都沒有機會。去年進安陽,聽說你是荊顯棣寵幸之人,便想把你擒了問些他的底細,可你出入總是有人護著,正巧今日荊心同落了單……”
“榮叔,心同是好人,與她父親不同……”
“好人?不同?如何好?如何不同?虎父無犬子,奸人哪裏來的賢兒?”
“榮叔,她是真的不同!”
說話間木衡易走到她的身邊,將她抱起,看到她蒼白的麵容,觸到她冰冷的身體,他心疼得無以複加,最讓他驚心的是她的淚,難道她聽見了?
“榮叔,你看她的臉,”他轉過她的臉,“你還記得程叔燒的那場火嗎?那時她隻四歲!二十年,二十年來她被人嘲笑,被人嫌棄。她沒有罪!卻……”他說不下去了。
真暖,這氣息是他的?他瞧見自己了?
“少爺可憐她?少爺也在贖罪?因為她是老程燒的?老天弄人,當年怎麼沒一把火燒死那惡賊?”
“榮叔,報仇之事魯莽不得,若一擊不中恐再無機會了。好了,榮叔,我得走了!若是報了官府,這事就不好收拾了!這裏不安全,榮叔,你們先出安陽城,到花汀村找一戶姓方的人家,說是我讓你們去的,在那裏先躲上一陣子。一切要小心,荊顯棣是個謹慎的人,千萬不可貿然行事!他日成事時,我會來尋你們。這些銀兩你們帶著做生活用,回去我也好作交代。”
可憐?贖罪?她以為的愛戀原來是這樣的!成事?她的心中顫抖著,要來了是嗎?她的幸福就快要走到盡頭了是嗎?成的是誰?敗的是誰?無論是誰她都是痛苦的。真冷,是那寒氣侵入了她的五髒嗎?往日他的懷抱總是能溫暖她,為何這次不能?難道,冷著的是她的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