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起身,蘇離以為他會就此離去,誰想一出神竟到了身前,江寄水欠身,細細看了她幾眼,低低說:“好自為之。”這才輕歎一聲,轉而出去了。
鐐銬自天頂垂下,長度經過精心度量,使人犯隻能以跪或站姿居於牢房之中,既不能靠牆也不能席地而坐,這樣一來,睡覺著實很成問題,除非困得無法自持,才能略略迷糊一會,但剛入夢境就會被不適感拉扯回現實。
神誌猛的一醒,但不是來自手腕的鐵鏈,而是因為一樣冰涼的東西潑在了臉上。
“大難臨頭了還睡這麼香甜,你是對江寄水太有信心了,還是根本就不知道死為何物?”
蘇離略一怔,但沒有抬頭,隻是說:“皇宮裏你可以來去自如,連進大理寺也如入無人之境,這份能耐不做飛賊實在可惜。”
錦藍丟開水瓢,扯扯褲管蹲下,打量一番說:“比我想的還精神幾分呢,打狗也要看主人這句話果然沒錯。”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似有若無的花香,叫人昏昏欲睡,好在借著那一潑水,神誌才逐漸清晰起來;蘇離眨眨眼,盡量使睫羽上的水珠不要進入眼睛,一隻手伸到腦後,插入發中,慢慢收緊,向後拉扯,逼她把頭仰了起來。
“我自認聰明過人,真想不到會讓你連騙兩次。不過好在你也沒有多威風,被江寄水利用完了就一腳踢開,怎麼樣,現在後不後悔啊?”
蘇離偏過頭,對上錦藍一雙黑白分明凜冽如刀的瞳眸,想了想,慢慢翹起唇角低笑道:“我隻知道皇後跟太後是死對頭,沒想到她竟然真是你們那一邊的人……”說到這裏錦藍突然沒預兆地一收五指,蘇離頭皮吃痛,接下來的話就此斷在口中。
錦藍冷冷哼一聲:“你少自作聰明,江寄水狼子野心,你倒好,助紂為虐幫他搬走了最大的障礙,我告訴你,聖朝接下來要死的就是未滿周歲的小皇子,而皇帝膝下無子,隻能讓位兄弟,等他奪得大權,登基為帝,腥風血雨的日子也就為時不遠了。”
蘇離聽著,臉上隻是漠然。
錦藍鬆開她,倏的站起來雙手叉腰,在牢房裏自左走到右又自右走到左:“我真不懂,你不是個笨蛋,為什麼不分青紅皂白去替他殺人,而且還是殺皇後!他到底給你什麼好處?總之你們蘇家專出不顧天下蒼生,隻知道為虎作倀的佞臣,而且一個個還理直氣壯死不悔改——”
蘇離由得他去說,全然不理會。錦藍見狀,又回到他麵前蹲下,正待再叱罵兩句,卻隻覺兩道清明的目光射來,伴隨著不卑不亢的語氣:“既然你如此明曉事理,那我先祝你們錦國霸業早成。”錦藍覺得自己好象對著一個瘋子,言詞顛倒破綻百出——又或者說,邏輯混亂得全無紕漏。
“錦國成就霸業是遲早的事,隻是恐怕你沒親眼目睹的機會了。江寄水不會容忍一個知道他這麼多底細的人留在世上,”錦藍對著身旁的虛空哼一聲,轉過臉道,“你是咎由自取。”
蘇離笑笑,抬眼望去說:“那件衣服,若我還活著,就煩勞你一直保留;若我死了,你就把它燒掉,不過一定要再三確定我真的死了,才能燒噢。”
“你!”錦藍被她氣得語塞,“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處境?你就要死了!死了唉!”他氣極敗壞,蘇離低下頭去微微揚起嘴角,錦藍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自己的怒氣在她眼中好像燒熱的石頭丟到水裏,除了刺一聲冒出青煙,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錦藍呼出一口氣,嗤笑,複而反問:“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又憑什麼替你做事!”
蘇離不答,隻是靜靜盯著他,發絲糾結、淩亂地貼在臉頰脖頸上,睫毛也因濕水幾根凝在一處,顯得極濃極長。錦藍內心深處沒來由地一動,蘇離緩緩說:“我從未將你當作敵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那天晚上,我真的沒有想過要讓你陪我一道去涉險……”錦藍一怔,蘇離卻笑了,“算了,衣裳就隨你處置吧,你愛燒了還是扔掉,全憑自己高興。反正我娘已經不在了,我也要下去陪她,還死死惦記著衣服幹什麼。”錦藍剛要開口,段洪蕤推開牢門道:“殿下,百日香的藥勁快過去了。”錦藍回頭略作示意,起身冷漠道:“事到如今你唯有祈禱自己最好還有利用價值,否則,誰也保不住你了。”言罷旋身邁出牢獄,段洪蕤纏上鐵索,兩人身影很快消失在走道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