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詩重韻(2 / 3)

杜鵑詩

杜子美《杜鵑》詩曰:“西川有杜鵑,東川無杜鵑。涪萬無杜鵑,雲安有杜鵑。”注詩者曰:“上四句非詩,乃題下自注,後人誤寫。”觀國詳此四句,非子美自注,皆詩也。自四句而下,繼曰:“我昔遊錦城,結廬錦水邊。有竹一頃餘,喬木上參天。”蓋鵑字繼之以邊字、天字為韻,可以見矣。子美《絕句》詩曰:“前年渝州殺刺史,今年開州殺刺史。群盜相隨劇虎狼,食人更肯留妻子。”此詩正與《杜鵑》詩相類,乃自是一格也。

陰鏗

或曰:杜甫、李白同時,以詩名相軋,不能無毀譽。甫贈白詩曰:“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陰鏗。”此句乃所以鄙李白也。觀國按:子美《夔府詠懷寄鄭監李賓客》詩曰:“鄭李光時論,文章並我先。陰何尚清省,沈宋歘聯翩。”蓋謂陰鏗、何遜、沈約、宋玉也。四人皆能詩文,為時所稱者,而子美又以陰鏗居四人之首,則知《贈太白》之詩,非鄙之也,乃深美之也。《陳書·阮卓傳》曰:“武威陰鏗字子堅,五歲能誦詩賦,日千言。及長,博涉史傳,尤善五言詩,為當時所重,有集三卷行於世。”以此觀之,則子美《贈太白》詩雲“往往似陰鏗”者,乃美太白善為五言詩,似陰鏗也。

小說《冷齋夜話》曰:“杜子美《彭衙行》押二餐、飱字韻。”觀國按:《彭衙行》曰:“小兒強解事,故索苦李餐。”又曰:“眾雛爛漫睡,喚起沾盤飱。”然則子美押餐飱二字,音義不同,小說誤矣。餐,千安切,飱音孫。《伐檀》詩曰:“不素餐兮。”又曰:“不素飱兮。”《毛氏傳》雲:“熟食曰飱。”《孟子》:“饔飱而治。”趙岐注雲:“夕食曰飱。”蓋盤飱者,《春秋左傳》所謂盤飱寘璧者,故凡言盤飱,當皆用飱字,不當用餐字。按《廣韻》上平聲二十三魂字部中有飱字,二十五寒字部中有餐字,子美《彭衙行》於兩部中通押,蓋唐人詩文用韻如此。本朝始令禮部撮《廣韻》之要略者,使學者用之而限以獨用通用之文,故如餐、飱二字,不得同韻而押矣。子美《示從孫濟》詩曰:“所來為宗族,亦不為盤餐。”《園》詩:“畦蔬繞茅屋,自足媚盤飱。”《贈孟氏》詩曰:“承顏眂手足,坐客強盤飱。”《別李義》詩曰:“努力慎風水,豈惟數盤飱。”此數詩,或於魂字部中押,或於寒字部中押者,此所謂唐人用韻之例也。凡上有盤字,則飱當用飱字。而子美詩集中亦或用盤餐字者,當是傳寫刊字之訛,子美不應誤用字也。

大刀

杜子美《中秋月》詩曰:“滿目飛明鑒,歸心折大刀。”注詩者曰:古詩“槁砧今何在,山上複有山。何當大刀頭,破鑒飛上天。”謂殘月也。觀國按:古詩乃《古樂府》所載《槁砧》詩也。槁砧者,也。“槁砧今何在”者,問夫何在也。“山上複有山”者,出也,言夫已出也。大刀頭者,鐶也。“何當大刀頭”者,何日當還也。破鑒者,月半也。“破鑒飛上天”者,言月半當還也。子美詩雲“歸心折大刀”者,言雖有歸心而大刀折,則未能還也。注詩者初不曉其意,乃訓為殘月,則誤矣。《古樂府》所載如《槁砧》詩者數篇,其取譬皆淺俚,故撰詩者不顯姓名,後人但以古詩稱之,江右又謂之風人詩。有“圍棋燒敗襖,看子故依然”之句。圍棋者,看子也。燒敗襖者,故衣然也。鮑明遠諸集中亦有二篇,謂之吳體,蓋自《雅》、《頌》不作,迄於魏晉南北朝以來,浮靡愈甚,始有為此態者,悉取閭閻鄙媟之語,比類而為之。詩道淪喪,至於如此,誠可歎也。

井幹

謝玄暉《詠銅爵台》詩曰:“幃飄井幹,尊酒若平生。”五臣注《文選》曰:“銅爵台,一名井幹樓。”觀國按:《史記》,始皇幽母鹹陽宮,諫者輒殺於井幹闕下。又《史記》曰:“漢武帝立井幹樓,高五十丈。”《漢書·郊祀誌》曰:“武帝立井幹樓,高五十丈。”顏師古注曰:“井幹樓,積木而高為樓,若井幹之形也。井幹者,井上木欄也。其形或四角,或八角,然則秦為井幹闕,而漢武帝為井幹樓也。”謝玄暉詩,蓋言幃飄於銅爵台上,若井幹之高也。魏武帝作銅爵台,魏都鄴,銅爵台在鄴中,而井幹樓在鹹陽,銅爵台未嚐有井幹之名,而五臣謂一名井幹樓者,誤矣。幹音寒,井幹又謂之銀床,皆井欄也。古詩曰:“後園鑿井銀作床。”杜子美詩曰:“露井凍銀床。”是也。魏武帝遺令,施帳於銅爵台上,朝晡設脯糒之屬,向帳作妓樂,望吾西陵。故謝玄暉詩雲“樽酒若平生”者,謂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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