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過眼雲煙
我的麵前開啟了一扇大門,門的後麵,是一截長長的、昏暗的時光隧道,通往過去的隧道。從裏麵,我可以看到發生在沁園雪的那一幕,也可以看到更遠更遠以前的兩個人,巴黎街道旁,幕天席地下,垂在身側的手猶自晃蕩,怎麼也牽不到一起去。
他睡得很沉,時間也長。我中途出去,站在樓下打了個電話給舒雯,問她上次那藥檢驗的結果出來了沒有,她說其實已經出來了,一直沒時間給我。
“那你送過來吧,好嗎?”我沒問究竟是什麼結果,隻下意識地放輕音量,她立刻同意。
半個小時後她出現,遞了一張折疊的紙給我。我遲疑了一下才打開,匆匆掃過什麼甲基什麼環氧的複雜分子式,直接看結論。MorphineSulfateTablets,硫酸嗎啡片,那一瞬間,我竟然反常地冷靜了下來。
“這是特殊麻醉劑,所有貯藥處必須加鎖,管理人員交接班時得特別清點,即使醫生開藥也不能超出三日的劑量,60毫克急性中毒,250毫克就會致人死命,絕對的危險品。”她邊說邊拿眼角瞟我,“……但是,這個劑量對部分重度癌痛病人例外……喂,你沒事吧?”
我卻衝她淡淡笑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她突然上前一步抱住我,不由分說地緊,“我從沒想過這個就是我要的答案,但是當它來臨的時候我卻沒感到任何意外。”
我輕輕拉開她,慎重地直視著她的眼睛。
“現在,我們可以把一切都連起來了。”
沈陌醒過來的時候,我把手伸進毛毯,從他手心裏挖出了那隻小塑料瓶,“這是什麼?”我能聽出自己問這個問題時底氣不足,軟得可笑。而他,竟然可惡到真的在笑——那種溫和優雅的淺笑。
“對不起……真的。你已經都明白了,不是嗎?我知道你一定會懷疑,隻是時間的早晚。你是那種總是對一切事物都不放心、要去深究的孩子。”
“跟沈家爭財產是為了你媽媽吧。”我機械地問,聲音平板,不帶一絲波瀾。
“是。老實說……我不想原諒那個人,卻又不能拒絕他的錢……”他戲謔地彎起嘴角,浸透了深重悲哀的笑容,壓得我提不上氣來,“我媽會需要,她以後的日子,不應該再為了生計發愁,更不能仰人鼻息。”
“傅憑瀾呢?從巴黎回來,借口分手,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她吧!”我開始覺得喉嚨發堵,心髒像一塊海綿正被人慢慢往裏灌水,越漲越開,“你這家夥還是愛著她的吧!偽君子!你以為這樣她就會感謝你一輩子?無聊!”
“不是。”出乎我的意料,他的回答竟是否定,“我沒你想的那麼偉大。正因為不愛她,才會趁機斷個幹淨,明知自己要死了還拉著不愛的女人陪葬……我怎麼也得有點良知。”他閉上眼睛,忽然笑了笑,不無嘲諷,“像我這樣自私的人,如果真的愛上誰,一定拉著她一起死。可惜……可惜……我還沒浪漫到會去期待該在世界的哪個角落邂逅愛人,碰到合適的、不討厭的,也就敷衍著過一輩子得了,哪知道會發生這麼肥皂劇的事……不過也好,死了幹淨。活著,活著,活到八十歲,突然得了老年癡呆怎麼辦?流著口水傻笑嗎?真的想象不出來嗬……喂,怎麼哭了?”
我在他的戲言裏狠狠掉下淚來,趕緊拿手背抹了。
“對了,你說的粥在哪呢,我都餓了。”他笑著抬手,大概是想像往常那樣,摸摸我的頭,卻因為角度和力氣等一係列因素以失敗告終,最後,隻得把那隻絲毫沒有暖意的手輕輕搭在我手腕上。
“幾個小時了,早就成糨糊了。”我抽氣,不甘心地嘟囔。
“糨糊我也吃啊,你現在有比糨糊更強的東西嗎?”
我爬起來,在他的笑影裏擰開微波爐。
隻吃了一口,他就笑了。
“福昌明的粥,對不對?”他抬起頭來問,“我記得小的時候,一生病我媽就會去買這家店的海鮮粥。那時候物資緊張,所謂的海鮮粥裏其實隻有一點蝦米而已,可搶的人還是很多。有一次我媽沒有買到,就帶了雞絲粥回來,嗬嗬,裏麵能找得出雞絲才怪,不過是拌了點醬油麻油和蔥花,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覺得特別香……這碗粥就是那時候的味道呢,真是很多年沒有吃到了。對了,你怎麼會跑去買粥?我記得N大離粥店並不近嗬……是不是,耽誤了你的事情?”
“沒什麼事。”我心不在焉地催促他繼續吃,“沈錐叫我給傅憑瀾送粥,她有點感冒。”
他歎口氣:“那你快去吧,我自己下樓回家,放心,十幾級台階我還對付得了。”
“去什麼去啊,海鮮粥肯定早就買不到了。”我瞪他,“我哪也不去!我要留下來!你別想趕我走!”
仿佛是故意跟我抬杠,手機唧唧唧地又叫了,因為屋子安靜的緣故,那平時不在意的鈴聲今天竟格外刺耳。
是沈錐。他劈頭就罵我:“你買粥買到異次元空間去了?”
我想也不想就回絕:“臨時有事,對不住您和您的憑瀾——對了她沒事吧?”
“沒事?還記得我說過什麼嗎?梁沁舫,你真是我遇到的最擅離職守、沒有時間觀念、言而無信的糟糕屬下!”
我無所謂,罵吧,由他罵。
手機突然被拿走,我詫異地回頭,沈陌對著電話淡淡地說:“是我叫她來的……已經做完了……沒什麼要緊事的話我讓她回家了。”
我聽得一肚子火,活活氣個半死,抽出靠墊往後一躺,對著天花板發呆。
他把手機輕輕放在茶幾上,掀開毯子朝我這個方向挪了挪,聲音輕柔:“對不起,不過……可以幫我保守秘密嗎?”
我不吭聲。
他等了半天看我仍沒動靜,輕搖著頭拉了拉我垂在身側的發卷,站起來。
“為什麼找我?”
他去夠門把手的時候,我突然開口問。
他沉默了一會,淡淡地笑,“因為……找不到別的人。”
門關上了,輕輕的一聲哢噠。然後,樓梯上傳來沉而遲滯的腳步,漸漸遠去……漸漸模糊……從一開始就不曾清晰。
第二天一大早,我去福昌明買海鮮粥,老板對我仍有印象,“今天好早哦,那位病人好點了嗎?”
我笑笑,“他比較喜歡雞絲粥呢。”
“啊?那麼,這次還是雞絲粥?”
“不,這次要海鮮的。”我想一下,“雞絲粥也來一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