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哀愁(1 / 3)

上帝垂詢,必須稟告。我留有的唯一至寶,乃是有時流過眼淚。

夜色中,窗子沒關,風很大。白色的稿紙在風中翻騰,一角攥在我手裏,像被擒住後劇烈掙紮的白色小鳥。

局勢似乎又是一夜之間被扭轉的。真應了一句話:商場上玩心計的人沒誰是永遠的贏家。

看來我舅公沈凡佑實在是個很失敗的家主。他在世時老婆跟兒子就背著他以公司名義另起爐灶,一步一步秘密將資產轉移,難怪前些日子那麼爽快就提議庭外和解,原來還留了這手啊——現在的沈家不僅是個空殼子,而且還是超級燙手山芋,如果沈陌想將局麵繼續維持下去,無疑要求助於沈錐那雄厚的經濟實力吧。

小舅舅特意來透口風。我很奇怪地問他怎麼會拿我當盤菜,就算我確實是學商的又如何,優秀絕頂了也隻是助理,不是決策者。而小舅舅麵色自若地回答我:“無商不奸聽過嗎?小舫夠奸,這就是理由。”他這麼說並不過分,過分的是我聽了居然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這麼說來現在32%的大股東是名存實亡了?”

“說白了就是這麼回事。沈家那邊的意思是希望沈陌能轉讓至少6%以上的股權,然後‘有會開會有錢拿錢’,什麼也不用管,做悠閑的二股東。”

“這樣也不錯啊,他目前還是N大副教授呢。”

小舅舅倒沒想到我是這種態度,差點跟我急:“金鱗不是池中物,沈陌要胸無大誌,還用得著花這麼大心思?”

“我知道您很想拉他入股,可那是您的公司,難道會讓他做主?說白了不還是二股東嗎?算起來他也是姓沈的,當然跟著沈家旗下混比較放心嘍。”

“——你這小破孩!”小舅舅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氣急敗壞樣,“精起來千年狐狸似的,就是太懶!什麼事拚都不拚就放棄!我不管,沈陌是你介紹給我的,他一天沒入股你就得給我忙一天!”

“我怎麼幫啊!一沒錢二沒勢,還是在三流大學裏混日子混出來的,讓我回去寫小說吧求您了,其實寫小說挺有出息的,沒準我能進暢銷榜,還能拍電視劇。”

“好吧,我去告訴你媽。”他作勢要走。

“等等!”讓我媽知道還得了,“沈陌又沒跟我開口,難道我自己跑去說‘我來幫你’?然後他問我‘怎麼幫’,我就說‘還不知道,讓我想想’?”

“三個諸葛亮頂一個臭皮匠——啊呸!三個臭皮匠頂一個諸葛亮,你小舅舅我一直是憑著人脈打天下,雖然書沒念多少,可朋友交了一大堆。”

“那就行了,找您朋友。”

“別走啊,給我回來!現在跟姓沈的硬碰硬肯定不行,至於軟的事情交給你們這些腦筋活絡的年輕姑娘會簡單很多,知不知道?”

別的我不清楚,但可以確認的是除了我之外,他連舒雯亦想一並拖下水。

“不行!有壓力的事我從來不做,成功的還好,辦砸了全是我背黑鍋,免談!沒門!絕不答應!”

又到了每月趕稿的時候,這玩意跟大姨媽一樣折磨人,我坐在電腦前枯竭得不行。無聊地想起好像沈陌有本書稿在我這裏,雖然知道那玩意對我毫無用處,還是搖著頭爬上書架取了下來。

已經落了一層灰,呼地一口氣吹下去,鼻孔猝不及防頓時充滿粉塵。抽出來剛翻幾張就嗤之以鼻:切,居然用法文寫的!難怪如此放心地寄存在我這兒,以為我文盲看不懂是吧!不好意思得很,本人還偏偏會一點,寫書雖不可能,至少看懂不在話下。可轉念一想,沈陌既然看過我學曆,那就該知道我學的是英法雙語才對。

草草看了看,是本詩集評論,第一首叫《》,作者繆塞的生平我知之不詳,但詩是讀過的,而且當時還很喜歡。

TristesseJ'aiperdumaforceetmavie我失去力量和生氣

Etmesamisetmagaieté;也失去朋友和歡樂;

J'aiperdujusqu'àlafierté甚至失去那種使我

Quifaisaitcroireàmongénie.以天才自負的豪氣。

Quandj'aiconnulaVérité,當我認識真理之時,

J'aicruquec'étaituneamie;我相信她是個朋友;

Quandjel'aicompriseetsentie,而在理解領會之後,

J'enétaisdéjàdégo?té.我已對她感到厭膩。

Etpourtantelleestéternelle,可是她卻永遠長存,

Etceuxquisesontpassésd'elleIci-basonttoutignoré.對她不加理會的人。

Dieuparle,ilfautqu'onluiréponde.上帝垂詢,必須稟告。

Leseulbienquimeresteaumonde我留有的唯一至寶

Estd'avoirquelquefoispleuré.乃是有時流過眼淚。

上帝垂詢,必須稟告。我留有的唯一至寶,乃是有時流過眼淚。

夜色中,窗子沒關,風很大。白色的稿紙在風中翻騰,一角攥在我手裏,像被擒住後劇烈掙紮的白色小鳥。

我一口喝幹冷掉的咖啡,推開椅子,下樓。

“不是說了由你處置嗎?”駕輕就熟地闖進沈陌書房,他隻看了一眼紙包就繼續麵色自若地敲筆記本。

“前提是我不願意進你們那間破公司的話。”彎起手指叩叩桌麵,“喂,不用我再準備什麼求職簡曆啊家庭關係成分表啊之類的吧?”

沈陌又按了幾個鍵,合上翻蓋,“可不可以問一下改變主意的原因?”

我四下找椅子,“突然發現稿子寫不出來了,我每個月還得分期償還我媽這麼多年來的撫養費呢,此外還有養老金、醫療保險要繳,再說我和我媽本來就是梁家最窮的,偏偏還都沒有存錢的習慣……”

“這樣啊。我還真沒想到是這麼個理由,看來在你的薪水問題上得好好考慮一下。”

“別!”我隨手翻著他那空曠的桌上為數不多的幾本書,“別虧待了我就行。沒打算長幹,趁機撈一筆收手,辦公室坐多了老得快,我還得留著這張臉裝嫩。知道梁沁舫生平誌向嗎,就是找個歲數比我小的美少年搞姐弟戀。”

笑完了站起來,沈陌把牛皮紙袋推至桌子邊沿,“不介意的話,拿去吧,如果一本書隻有兩個人知道,與其留在作者手裏,還是由讀者保管比較有麵子。”

“笑死了,與其做你的忠實讀者,我寧願當熱愛惡俗八點檔和三流肥皂劇的二百五,起碼買的人多看的人更多。這年頭,弱勢消費群體沒有發言權!”

“謝謝。”

台燈的光線似乎暗下去了一點,隻是一點點,從明亮變成昏亮。由亮變暗的瞬間,他對我說謝謝。

語氣淡柔。

我像被什麼擊中,奇怪地回頭去看他。

“為什麼你認定我會幫你?”我問,好笑又好氣,“為什麼你認為我值得你說謝謝?”

他並不意外,繼續笑意淺淺地凝視我,“說謝謝並不需要理由。”

我跨過凳子,重新坐下。十指交叉笑眯眯地頂著下巴,“有些話還是說在前頭的好。我自認從沒做過什麼要別人感激的事,受不起,也不想受。還有,別以為對我說謝謝,我就有義務為你做牛做馬,你要知道,我隻當一切是遊戲,我還在玩,隨時抽身不成問題。我可以窮,可以被人鄙視,但我絕不要失去自己,即使孤獨一生,梁沁舫也依然是梁沁舫,而不會成為必須依附別人才能說出口的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