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愛情,並非無價(1 / 3)

人的手,如果一定要抓住些什麼,多半是為了能留下它們。為了在很久很久以後,讓人試圖回憶你,回憶你存在過的痕跡,也許隻有那種關於後世的幻想,才能帶給當時的你一絲溫暖。

和沈陌終於有了名正言順的接觸。他為他的母親,我則是為我母親的母親。

老媽雖然張口閉口叫我廢柴,可事情卻不管巨細統統叫我去辦。理由也充分:第一,這事不光彩,必須低調處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第二,我是閑人(真是沒創意的老一套)。

在律師公證處,我見到了沈錐的母親唐薇,說實話,真不敢相信歲月厚愛這女人到如斯地步,竟不忍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一張橢圓形長桌,左邊是唐薇、沈錐和傅憑瀾(莫非是以未婚妻身份?),右邊是外婆、齊漱玉、沈陌和我,對壘分明。算起來本人梁沁舫應該屬於不相幹的人,但我有自己一套說辭:外婆不識字,我得幫她看亂七八糟的文件。

這個會的目的旨在庭外協調,對方希望我們在開庭之前,主動放棄沈凡佑的遺產繼承權。

主持會議的律師還沒有來。氣氛雖不是劍拔弩張,卻也沉悶得讓人窒息。我把踢踏黃貓先生拿出來放在桌子上,按下鈕看著它跳舞。奇怪的是根本沒人出來製止我幼稚的行為,他們全都定定盯著這個劈裏啪啦的玩具,眼神或者空洞或者飄渺,臉上清一色的漠然表情。

律師進門,為自己是最後一個抵達的行為象征性地道歉。我按鍵,黃貓戛然而止,會議正式開始。

“首先陳述一下我們事務所的委托人、加拿大籍華裔沈凡佑先生遺孀、唐薇女士的意願,唐女士已經向我們提供了一份由加拿大渥太華兩家權威腦科醫院聯合出具的診斷書,證明沈凡佑先生有精神病史,且並未痊愈,之後的第二份遺囑,正是在沈先生接受治療的這段時間內所立,因此,根本不具備法律效力。”

“我不要那錢。”外婆的聲音像一隻小腳,急急踩在律師最後一句話的尾巴上。

律師目光移向另一位當事人,等待她的回答。

“我也不要……”齊漱玉始終垂著眼簾。

就在律師打算開口說下去時,沈陌抬起右臂,把母親攬住,聲音柔和:“媽,那是爸爸留給你的,你應該要。”音量不高,淡定自如。

齊漱玉幾乎是哀求地望過去,“沈陌啊,何必搞這麼多事出來呢!我們之前沒有這筆錢,不一樣過得很好?”

“你相信我,好不好?”他這話聽起來真像是在哄一個小孩脫褲子打針,“我們不一定會輸的。”

齊漱玉還要說什麼,被他舉在半空的手阻止,甚至不屑於多看對方一眼,他挽著母親站起來,椅子腳蹭地,極其尖銳的摩擦聲:“官司奉陪到底。”走到門口時,他停住、回頭,淡淡地笑,“有句話似乎應該原樣奉還,我隻是警告某些居心叵測的人——別太過分。”

三方主角撤了一方,留下的又毫無威脅,我對外婆聳聳肩,扶著她站起來,當然,沒忘帶走我那會跳踢踏舞的黃貓桑。

像有默契似的,我和外婆、他和齊漱玉分別搭了不同的電梯下樓,剛才還是同一陣線,出了門就形同陌路。

舒雯在大廈停車場等我們,送外婆回去後,她把車開到大橋附近某處空曠的懸崖上,我把黃貓拿出來,放剛才的錄音給她聽。

“看不出他是這麼功利的人呢。”聽完,舒雯揚起嘴角笑。

“就是,眼神那麼尖銳,像個……亡命之徒似的。”猶豫再猶豫,我才找到一個不太適當的詞來形容當時的沈陌。

“也難怪啊,那麼一筆巨額的遺產,換作你要不要?”

“我?跟我搶的全幹掉。”

“這世界就是那麼現實。”她繼續笑,“看過一個節目嗎?主持人問嘉賓‘如果有一個富商看上了你的女朋友,給你多少錢,你會離開她——五萬?’男嘉賓笑著搖頭,說‘不可能’,主持人加碼‘五十萬’?那嘉賓還是搖頭,主持人又說‘五百萬’?嘉賓有了短暫沉默。當價錢提到五千萬時,他尷尬地笑了。主持人問場下若幹女孩‘如果你的男朋友麵對五千萬依然不肯離開你,你會感動嗎?’所有女孩都說‘很感動,但是對不起,我要投入那個富商的懷抱,起碼他肯為我付出五千萬,這已經不是普通的代價了。’嗬嗬,為什麼呢?誰也不敢保證日後,曾經堅貞的情人會不會以當初放棄那五千萬為理由,將這種失落加倍地從她們身上壓榨回來。”

“你想說什麼啊?”

“對於有些人,不,應該是大部分人來說,愛情都有價碼,隻是多跟少的差別。沒錯,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問題是,當有情郎太難得、甚至得不到時,我們何苦連無價寶也一起扔掉,是不是?”

“這麼說你很欣賞沈陌了。”

“他是聰明人。”舒雯很幹脆地回答。我苦笑。是嗎?

一直以來,我都以為他會很傲慢地拒絕那筆所謂的遺產,我甚至以為剛才的一幕,不過是個虛象。讀書人,難道不該清高嗎?在那種豪門麵前,平民的自尊不是隻能通過對金錢的不屑和鄙視才能表現出來嗎?!他已經是教授,薪水不菲、地位崇高,而且滿腹經綸,精神世界絕對充實,縱使與這筆巨額遺產失之交臂,我也看不出他有任何損失。難道真像舒雯說的,人性都有價碼,隻是多跟少的差別?

我以為自己已經夠現實,想不到跟某些人相比還是天真。而且,天真得可笑、愚蠢。或許,是事情沒有實實在在地發生在自己身上吧,若真有一天輪到我直麵天價遺產,誰也不能保證梁沁舫還會這麼高尚,包括她本人在內。

天已經轉冷。我所在的實在是一個死氣沉沉的城市,一塊曆史上隻要爆發戰爭、就必定屍橫遍野的土地,按照日本動漫裏櫻花下麵有屍體所以豔紅的解釋,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自己每天走過的路都浸透了血並深埋著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