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再去牢牢抓住任何東西,我怕到時候有人像十四歲的我那樣用力一扯,我就會連自己的手都失去,無依無靠、晃蕩在地球上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舒雯提議我以信件遺失為由要求查看簽收記錄,被我否決:“不行,我外婆不識字更不會寫字,她每次收了信之後都是讓別人代簽。而且我去鬧的話,下次她再取信肯定有目擊者向她提起,這不是招人懷疑嗎?”
“難道去偷啊,衰人!”
我打開包拿出一個信封,“我會不會這麼蠢?白癡!哪,你寫封信,注明由我外婆轉給我收,我就可以跑去退休辦收信……”
“然後借機翻看簽收記錄,是吧。”舒雯抽過信封,笑得沒心沒肺地照著我報的地址寫,“你真是個耗子精!全家百分之八十都是書呆子,為什麼你偏偏這麼賊有心計!簡直跟我臭味相投!”
“人生苦短又無趣,不算計別人怎麼活。”我毫不羞恥地附和。
“滅!哈哈哈說得好!對了,就這麼空著寄啊?要不要塞張紙進去?”
“這麼有空你幹脆寫封恐嚇信給我好了。”
“好啊。”她隨手在大街上派發員那兒接的宣傳單上寫了兩行字——“梁沁舫是個衰人舒雯是個美人”,在我的白眼裏塞進去,“本市內部寄應該隻要一天吧,接下來幹什麼,繼續去盯沈陌好不好?”
“有病,真拿自己當私家偵探了!你那店還沒正式注冊呢美女!”
“我知道,我累積社會經驗不行啊,反正這裏離N大很近。”
的確就是這樣,我們說話間已經晃到了漢口路上的大門。
舒雯衝我一偏頭,自己走了進去。
其實我很討厭大學這種地方。不管怎樣都讓我覺得壓抑。舒雯也不喜歡,但她為人處事總是反其道而行之,越厭惡的地方越要去探個究竟,看它究竟有什麼值得自己敬懼。她和我很像,但比我強。如果不是沈陌,我不會踏入N大,說白了,沒那個勇氣。不想在天之驕子麵前暴露我的粗魯無知,更不想看到家人對我的期望是由他們實現。放眼望去,這麼多人,隨便哪個都可以讓我媽眉開眼笑,除了我,真諷刺。
“走啦!”舒雯繞到背後踢我一腳。
感謝她提醒的方式,痛得我齜牙咧嘴卻也沒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雜念。
邁進大門時門衛多看了我倆幾眼,我露出無辜的神態。不關我的事,完全是舒雯,黑色緊身T恤上繪製著一隻巨大的幽藍色蜘蛛,搭配藍色眼影和指甲油,確實很有蜘蛛女的妖媚氣質,“門衛被你迷倒了。”
“我知道。”、“你一看就不是N大的學生。”、“那當然,N大哪能出我這樣的美女。”我服了。
正泛酸水,舒雯笑了,“哈哈,我看到一個也絕不可能是N大學生的人。”
目光順著她指的方向落在台階上。一個男人,和舒雯一樣也穿純黑色T恤,不過很寬鬆,V字領,舊舊的牛仔褲,登山靴,鞋幫都翻了過來,好像風塵仆仆的樣子,戴一副很大的墨鏡,不過單從鼻梁以下沒有被遮住的部分,就可以輕易判斷出長得非常不錯。
“為什麼說他不是N大的學生?”
“N大有這麼帥的嗎?”舒雯恬不知恥地甩我一個理由,還挺理直氣壯。
“不然我們別盯沈陌了,盯他吧。”我道出舒雯的心聲。
“這可是你說的。”舒雯從包裏取出墨鏡,很酷地戴上。然後,擦了擦嘴角……
時值初夏,天氣微微熏熱。我們所在的這塊地方卻十分清涼,右手一排梧桐,左邊大塊茵茵綠坪,古舊老樓的外表被覆蓋住每個角落,吸取了空氣中大部分熱量。我問舒雯還記不記得,我們中學時年年校運會都是在N大裏開,她說記得啊,我們倆是什麼項目都不報的那種人。
“那你又記不記得,有一年我們被安排跳開幕式的彩帶舞,我臨時缺席的事。”
“記得!教練爆炸了,在大喇叭裏批鬥你。那是初……二吧?!”
是啊,廣播裏重複著我的名字,我卻在操場旁邊外教樓的角落裏置若罔聞,這座樓四周都被香氣濃鬱的丁香和桂樹包圍,高4層,灰色磚牆,白色木窗,像極了電影裏見過的歐式建築,牆壁上爬滿綠色藤蔓,密密麻麻毫無縫隙,顏色是嶄新的綠,像春天剛長出來似的那麼鮮嫩。撩起葉片還可以清楚看到課文裏描述的的爪子,都有五個細小的指頭,活生生地叫人毛骨悚然,總覺得到了深夜就會脫落,然後化作厲鬼迫害住在樓裏的人。這麼一想不由得害怕起來,用力一扯,那許多爪子還牢牢留在牆上,莖卻軟軟耷拉下來,無依無靠地晃蕩。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見不得這種植物的爪子,那種死死抓住不放的勢頭,簡直像斃人類,而且是人類的嬰兒階段。細嫩、弱小的手指,卻擁有令許多成人自歎弗如的力量和欲望。
我不想再去牢牢抓住任何東西,我怕到時候有人像十四歲的我那樣用力一扯,我就會連自己的手都失去,無依無靠、晃蕩在地球上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
我說:“當時我就躲在這裏噢。”
她環視一圈,“嗯,真是個好地方,我怎麼就沒發現?你不夠意思,不叫上我一起逃,當時我倆搭檔哎!剩我一個,跳得跟傻子似的!算了,舊賬饒過你!”
沈陌的辦公室就在這幢樓裏、這幢我多年前用來逃避開幕式、並感到恐懼的樓裏。在跟蹤沈陌的日子裏,我曾跟舒雯說這樓很邪門,她說古老的東西都讓人覺得邪門。
“嗬,沈陌出來了。”舒雯借著墨鏡的掩護肆無忌憚地打量樓道口,“決定吧,去盯他,還是留下盯這個新出現的帥哥。”我有些動搖,大概是條件反射吧,我的腿蠢蠢欲動,本能地想跟沈陌走。
“兵分兩路!”
我話音剛落舒雯就奇怪地咦了一聲。沈陌循著小路走開,那T恤男人也跟下台階,雖然彼此之間保持著一段距離,但在我和舒雯這種把跟蹤當飯吃的人看來,事實很明顯,他有意尾隨沈陌。
“哇哈哈哈哈太好玩了!”舒雯很快反應過來,手舞足蹈地抬腳跟上去。
因為中間隔了個人的緣故,我們不得不和沈陌保持較遠的距離。可是這也給了我們一種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刺激,想想吧!最終BOXH1的快感不是誰都能體會的,這個黑衣男子的出現無疑使沈陌更具有追蹤的娛樂性。
和上次一樣,沈陌出了位於漢口路的大門,賣花小販依然在同樣的位置擺攤,他看了看,腳步有那麼一瞬間的猶豫,但隻是一瞬間而已,他很快穿過馬路,沒入宿舍區。
黑衣男子亦然。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步伐不急不徐。
沈陌拉開沁園雪的店門,我怒拍膝蓋,大叫一聲Shit。
舒雯和我一樣憤怒,“為什麼要進這種高級茶社,N大附近便宜的咖啡館多的是……”
這次他坐的是七號桌,因為是下午,客人不多,我和舒雯趕緊占據六號桌的有利地形,她放哨,我找錄音筆。
黑衣男子,徑自走到沈陌對麵,坐下。我和舒雯的眼睛珠子差點瞪掉。
“沈陌?”他求證似的問,靠向椅背,放鬆地抱臂,“嗨,是我約你的。”眼光同時往四處掃一圈,笑道,“原來老地方,指的是這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