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 往事(2 / 3)

蕭楚楚捂住嗚咽,極力壓抑著哭泣聲,在這樣幽涼的夜中,聽起來分外的涼。

“有天夜裏,我夢到你外婆。”蕭楚楚對寶卷緩緩道,“外婆推門進來,外婆說,我走了,楚楚。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來跟我告別的。隔日,我便收到外婆的遺囑,囑我務必帶你回來一起生活,這是彌補。外婆說,楚楚,你已經逃避了十多年,我不能再匡護你,得麵對現實,楚楚。外婆又說,我走了。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死亡,再也回不來。我至為想念外婆。做了人家母親,才知道女兒傷母親的,有多重多深。我未曾好好孝順過她,以為還有以後,以後再孝順也不遲,卻不知道,外婆已撐不到我願意的一天了。我痛恨自己的懦弱,我不敢麵對你。你太像太像定之了。我和你爸爸是從小看著對方長大的。看到你,我忍不住想起定之,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思念,定之的容顏、聲音、氣息、皮膚……可是卻是這樣的遠,再也無法觸摸到。我看著你,總是想起定之血肉模糊的軀體,每夜皆是魘起。有一次,我衝動之下,差點掐死你——當時,你不過出生月餘,我不敢喂你奶水,怕自己忍不住掐死你,我總以為,掐死了你,噩夢便會消失,不再糾纏我。我已經神經衰弱,再也經受不住了。外婆怕我發瘋,更怕我傷害孩子,外婆說,你走吧,去靜一靜些時日,孩子我來照顧。隻是沒想到,外婆這一照顧,便是十多年。十年裏,我遇到一個人,結了婚,這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我現在不曾徹底遺忘,寶卷,定之一直活在我心裏。我至為思念定之。我懼怕內心的獸,它咆哮著,掐死你掐死你。這噩夢如何能夠結束呢。然而,寶卷,你已長這麼大了,獨立,有擔當,應該可以阻止我的幻想了——這就是全部的因果了。”

蕭楚楚逸出一聲幽遠歎息

寶卷卻聽得悚然。

寶卷見蕭楚楚緩緩伸手過來。

“不不不!”寶卷蹬蹬後退。

“寶卷兒……”一隻手僵在半空中,蕭楚楚呆若木雞,語聲輕極了,“我隻想要摸你的臉。”

蕭楚楚放下手,一雙眼睛裏湧動著許多東西,盯牢寶卷,木然很久,很久以後才吃力說:“你是否以為,我伸手過去——掐你?”

寶卷默默無語,寶卷的手揪著被褥,青筋暴突。

“在一瞬間,我的內心一直有個聲音在響,去,去摸摸你的孩子,你已經十多年不曾碰過寶卷兒,從來沒有給過寶卷兒肌膚相觸的溫暖,我隻是想要摸你的臉,寶卷兒。”

蕭楚楚極輕極輕說:“我隻是想摸摸你。”

“你怕我?寶卷兒,你居然怕我?”蕭楚楚戰栗起來。

“一個想要掐死女兒的母親,”寶卷單刀直入,直插蕭楚楚左肋第四處,“我如何不怕?我怕極了。”

蕭楚楚弓著身,她捂著左胸,這便是萬蟻鑽心了。

蕭楚楚沒有再發出一絲聲息,她怕止不住嗚咽。

蕭楚楚扶著床欄,跌跌撞撞地,走出了大房間。

寶卷聽見心底有個聲音說,你好殘忍,你是拿刀在蕭楚楚剖開的心肺上再捅得鮮血淋漓。蕭楚楚極為難堪和痛苦的隱私完全攤在你麵前,你怎麼可以——這樣這樣傷害蕭楚楚?蕭楚楚是你媽媽,你怎麼可以怕她?

可是,我怕。寶卷拉過被褥蒙住頭頂。

我不能忍受,蕭楚楚曾差點掐死我,還是嬰兒的我。

外婆,你可知道,這一瞬息,我寧願雙耳俱聾。

翌日一早。

寶卷眼底都是青色陰影,帶著睡眠不足的憂慮。

天際邊還是魚肚白,黎明正在慢慢逝去。

寶卷坐在落地窗前,凝望這靜好歲月,現世多安穩。

隻她心頭驚濤駭浪,拍打不息。

寶卷輕輕咳嗽,一聲一聲,不止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