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四章(2 / 3)

“不不不!會的,師傅一定會的!待我畫完這個,”他摸索著粗糙的石壁,喃喃道,“你看,這是我們的故事啊!我要把我們的故事畫下來,畫在這萬年不毀的石壁上。我陪你一輩子。你的一輩子好長,待來生,又是你來找我,我怕我會忘,忘了這一世的種種,忘了你。那時你就帶我來這兒,讓我看著他們,我就會記起。好嗎?”

“我的一輩子……真的很長嗎……”她怔怔地撫上岩壁,撫上墨線勾勒的她的臉和他的臉。那隻蒼白的俊手,靜靜罩上她的手,交疊在一起。有淚,晶瑩剔透,一顆顆落下,有她的,也有他的。流在一起,彙成一片。

一片鹹澀的湖水。

一片哀愁四溢的藍天。

行蘊抽開手,從懷中掏出一串紅豆,“我答應送你的。”他抬起她的手腕,輕輕為她纏上,“這回跑不了了,再也跑不了了。”

她怔怔地望著腕間,雪白的肌膚上一片刺目的紅豔。刺激著她的大腦,刺激著她的記憶。

是了。終於想起來了,主人的那串紅豆,是神界那小丫頭送的啊。

相思子。

這是相思子啊!

洞窟成了行蘊的睡房。每夜都待在這兒,因為小蓮會來。

許多許多天,快一個月了。

她來了。什麼都不幹,就靜靜坐在一旁,看他神情專注地描繪他們的故事。她說,她愛極了他畫畫時的神情。她說,誰說他什麼都不會?他可以把她畫得這麼漂亮呢,那眉目間的颯爽風致,隻有用心去愛的人才能畫得如此傳神。

每次當然都會帶上輔興坊的美食,待休息時一起吃。

夜風冷硬,麵脆油香的胡餅不禁折騰,吃的時候,總已經被吹得油冷麵塌。他們卻還是很開心。

小小的洞窟,外麵哀鳴四野,風沙漫天,這裏卻溫暖安靜。

他現在也能無所顧忌地同寶文聊他的小蓮了。

如今隻盼天黑,天一黑,小蓮就要來了。甚至想讓她白天來,再不回去,日日時時刻刻都能見麵。

夜深了。

他坐在洞窟邊兒上,從傍晚到深夜,她一直沒出現。

怎麼了?!

遙遠的夜空裏,乍現一片紅光,煙花般,稍縱即逝。

他輕輕按著胸口,隻覺心神不寧。

過了好久,久得他快要放棄了。

她來了。帶了一籃子食物,滿麵淺笑。

今天有酒。紅豔血腥的,葡萄酒。

“喝!”她斟滿一杯,抿了一口,遞到他麵前。

喝不喝?稍一遲疑,她已受傷,反手一拋,想扔了杯子。

“不!”他心一緊,趕忙握住她的手。

連夜飛來,她的掌心微冷。掰開那隻小手,接過酒杯。裏麵的酒灑了大半,他又補滿了,迎著她,“我喝!”就著她喝過的地方,一飲而盡。

清冽甜澀的葡萄味,倒像烈性果汁。

不知是否錯覺,空氣裏靜靜地彌散著血腥氣。一低頭,小蓮裸露的手臂內側竟沾著斑駁血跡。

“你……”大驚之下,行蘊捉過她的手臂察看,“你受傷了?又是上次那個叫影照的?!”

“沒有。”小蓮搖搖頭,想抽回手。

平日裏斯斯文文的清秀和尚,此時力氣竟大得怕人。他捉著她的雙腕,前前後後檢視,“還說沒有?!”

石榴紅裙,不知何時飛濺上一片濕斑,仔細瞧瞧,深絳的顏色,原來是藏在紅裙上的血漬。

“這難道不是血?你傷到哪兒了?”

“這不是我的血。”小蓮乏力地笑笑,“不是我的。”

“真的不是?”

他倒是真的很擔心她。

如果說這是經行寺和尚們的血……

酒喝多了,她有些醉醺醺的,斜著眼瞧他,嘿嘿直笑,“這是法度的血。這是你師傅的血。”

“你、你……”他瞪著她,難以置信,攥疼了她的手腕。

“不!你騙我,對不對?!”

“如果是真的呢?”

“不!”

果然,在他心裏,還是那個禿驢更重要呢……算了。剛剛他不也在為自己擔心嗎?她也不是全無地位呢。

隻要知道他也擔心自己,知道他會為她心疼,這也就行了。他還說,要陪她一輩子呢。她的一輩子!

“行蘊,”她歎口氣,輕輕喚他。雖然不想,卻還是不得不為自己澄清,生怕他真的誤會了,怕一句戲言打得自己再難翻身。

“你放心,這血不是他的。這不是人的血。”

聽她這麼說,他便漸漸安下心來,也暗暗責怪自己:他不應該懷疑她的。

小蓮靜靜看著他,神情悲哀。

再回首已百年身。她還有幾個百年?她還多少籌碼?也許……

行蘊在一旁看得心驚,早發現她不對勁了。這血莫不是、莫不是……她有她的危機,她早說過了,不是嗎?

她伸出手,輕輕撫摸岩壁上的畫,有些已經上色了,他實在是個天才——這些畫絢爛奪目,讓她想起初見的那些日子。她一徑地逗弄他,拉他下水。

他把她畫得好漂亮啊!

“別哭了,”行蘊為她抹著眼淚,輕聲細語地哄勸,“等我把他們畫完了就回去。最遲明年七月,一定會去。那時我就娶……”

話音未落,便被她撲在地上。

她撕扯著他的衣服,狂亂而絕望地吻他,淚越流越多,流到他臉上,便成了他的。

“小蓮……”

被勾起的欲望一發不可收拾,他氣喘籲籲,錯愕難擋,忍不住熱烈回應。

都是第一次,陌生的衝動撞擊身心。

仿若兩隻野獸。

她毫無章法,胡亂親吻,竟比他還衝動。她本來就是個獸,隻有在這時,禁錮多年的本性才一一顯露出來。

男人畢竟隻是半個獸。

他不及她。

殘存的一絲理智,他翻身壓住,等她稍稍靜下來。

兩人都是紅頭漲臉,衣衫淩亂。

行蘊氣喘籲籲地說:“小蓮……不要這樣。”他的呼吸粗重深沉,“我……想娶了你,洞房花燭夜……讓你堂堂正正地做我的妻子。”

他為什麼總是要她等?!不明白!

她不明白,她等不了!

“我等不了!等不了了——”她捂著臉,終於哭號出來,“我以為自己有大把大把的籌碼,快沒了!我快沒了!”

“剛剛我來的時候,遇到幾個天龍八部眾,他們受命來捉我,我、我打死了兩個,剩下的逃回佛界了。行蘊……我打死護法天龍了……”

“很多年前我的主人、我的主人……他和神界的天女私奔至人間,不過錯手打死了一個小護法,可主人卻是佛界最舉足輕重,最厲害的護法菩薩啊……佛界竟派了八百天龍八部眾來捉拿他,後來、後來又派來四大天王連同三十神將,在他的血陣裏激戰三十天也不過打成平手,最後……佛祖親自作法……他才被生擒……我是什麼?!我又怎及他百分之一?我逃不掉了……”

“我不怕入三惡趣,我也不怕神魂俱散,我隻怕……”

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聲嘶力竭,哭啞了嗓子。從未見過她如此脆弱,她本該活潑嬌俏,信心滿載的。

真的沒有希望了嗎?他捧起她的臉,淚流滿麵。

“小蓮,”他輕輕吻著成串跌落的淚珠,卻怎麼也吻不幹兩人的眼淚,“小蓮,這樣我更不能要你。我一定要畫完咱們的故事——明年七月,你披著嫁衣,做我的新娘。一定會沒事的,咱們是天作之合,不是嗎?一定會有辦法的……上次你不是也一樣活下來了?這次也一定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