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竟是對著那木魚槌自說自話。簡直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孩子。
行蘊微微勾起了嘴角,胸肺間一派柔軟,莫名的氣息自心中彌散開來,纏綿環繞,久久難平。
當空一聲悶雷兜頭劈下,雨勢漸緩。雨聲裏夾雜了腳步聲,漸漸迫近,間或有小孩子嬉笑,清脆悅耳。
小蓮順手推開窗子,雨絲撲麵,尚未及細看,窗子“砰”的一聲就合上了。
“外麵……”小蓮摳著窗縫,正待詢問,另一隻手已經捂住她的嘴。唇齒鼻息間,充斥著清韻悠然的檀香味兒。逆流而上,迎上一張白皙清秀的臉,微微染了紅雲,眉目間是大病初愈的倦怠。
腳步聲漸漸遠了,又是一陣乒乒乓乓的關門聲。
“失禮了。”行蘊歎口氣,收回雙手。
剛剛被捂住的部分頓時涼意四浸,小蓮急忙將那逃兵緊緊按住,體溫交融,肌膚相親。
少女的肌膚緊緊貼著手心,一時心神恍惚,他竟忘了抽出手,隻覺絲錦素綢,軟玉溫香,順著手臂,一路糾纏,直鑽心底。那軟綿綿的肌膚,簡直貼在了心上,惹得它慌亂跳動,呼吸也急促起來,狂亂不已。
兩雙眼睛靜靜對視,遺忘了世界。
幾乎以為,佛前的護法化身投胎入世了。
幾乎……
“師傅的手真暖。”小蓮睜著一雙濕漉漉的眸子,“師傅的心……可也如此溫暖?”
行蘊隻覺喉口一熱,一顆心突突狂跳,幾欲破腔而出。全身血液奔流而上,直衝頭頂,臉麵火燒般難受。
慌亂中,他發力抽出右手。掌心擦過如絲的肌膚,又是一陣心襟動蕩。
狼狽萬分地別開頭,深深吐納幾回,行蘊清了清嗓子道:“下晚課了。姑娘隨我去找住持,或許有空置禪房。”
“既已打算帶我見住持,為何又怕人看?”
“這……讓師兄弟們瞧見……畢竟不好……”
“五蘊戒空,流言又怎會入耳入心?”
是的,一入空門,五欲皆無,又怎能為流言所累?隻是啊……俗世間的愛怨癡纏又是怎樣一番光景?這一生,陪伴左右的,就隻有青燈古佛了?
如果……能有一個女子……一個如此的女子……
怔忡間他抬頭,對上一雙仿若洞悉一切的調皮的眸子,燭影裏,映了兩簇火苗,嬌俏動人。
簡直是從未有過的人生曆練——夜雨空階,鬥室燭光,與一個這樣的女子相對而坐——這一生,隻怕隻有今晚了吧。
他長歎一聲,輕輕閉上眼。
這經文更不濟事了。一桌之隔,少女的溫暖體香卻涓涓如流,黑暗中一遍遍地勾繪出婀娜倩影。漸漸忘卻了時間。
再睜眼,已不知過了多久。
小蓮趴在桌上,頭側埋在手臂間,露出大半張臉。
“姑娘?”行蘊喚了幾聲,見她未醒,隻好伸手搖她。
“姑娘?”
她睡得很深,搖了好半天也未醒。
站在她麵前,瞪著那張天真無邪的睡臉,行蘊暗暗歎氣,伸手將她抱起來。女子的身體,原來竟如此柔軟。從方桌到床邊,不過八九步路,走得卻異常艱難,女子柔軟芬芳的軀體輕輕貼在胸口,隻希望,就如此一直走下去,沒有終點。
雨後總是晴天。蒸幹水分的空氣,幹淨清爽。
行蘊坐在後院的大鬆樹下對著一個木盆發呆。裏麵躺了件僧袍,青灰色的棉布,貼近少女凝肌含香的肌膚,竊得一分天香國色。
足夠了。
昨夜坐在桌前,遠遠地看著她的睡臉,不過幾步之遙,卻像隔了千山萬水。一早醒來,滿室清冷,芳蹤難覓。幾乎以為又是春夢一場,多虧得這疊放床頭的僧袍——餘香縹緲。
原來……竟不是夢。
陽光下,一個小胖和尚自前院的月亮門一路跑來。
“師兄,行蘊師兄。”
行蘊伸手往胖胖的小臉上抹了一把,沾了滿手的汗。
“咳?!”小和尚使勁嗅,“什麼味兒?好香!”
行蘊忙收回手,輕輕搓了搓道:“有什麼事?”
“師傅找你。”
“哦!”行蘊頓了頓,又道,“知道是什麼事嗎?”
“不知道,隻說要你去西配殿。”小和尚搖著頭,一眼瞟見木盆裏的僧袍,“師兄你洗衣服呀?我幫你。”
說著就要伸手,卻被行蘊攔下了,“不洗了。”
“啊?!”
“這衣服不洗了。”
“哦。”小和尚撓撓頭,咧嘴一笑,“那我玩去啦。”
“去吧。”
小和尚一溜煙地跑遠了。行蘊抬起頭,隻覺心神不寧。愣了一會兒,才緩緩起身。
穿過月亮門,迎麵一道回廊,七拐八拐,直達西配殿後門。遠遠地,就聽見交談聲。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那是師傅。
“那孩子太癡了,自幼就長在這寺裏,不知紅塵俗事。”
“哦!”另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溫柔優雅,好聽得很。
“很讓人擔心呢!前日香客送來一個銅鑄的護法化身,供養於佛前。昨日一早,他大病初愈便跑到佛前,瞪著那化身,恍恍惚惚,失魂落魄。”
“哈?!”年輕男子突然笑了,即使看不見他的笑臉,也覺得定是脫俗傾城的容貌,“沒想到這暮夏初秋時節也開桃花呢!”
“桃花?”
“桃花開了。不過,是桃花債……還是……桃花劫呢?”
桃花劫啊……
從門裏循聲望去,師傅對麵的軟榻上坐了一名年輕的公子,一身月白織錦長衫,如墨長發用緞帶隨便一係,披散身後。那張顛倒眾生的臉……不正是夢裏贈藥的公子?!
公子一眼瞧見他,笑著喚他進去。
法度上前引見,“玉煙,他就是行蘊了。行蘊,這是前日醫你病的玉煙先生。”
互相見禮寒暄後,叫玉煙的公子拉過行蘊手腕,一麵號脈,一麵瞧著行蘊的臉,拋給他一個淡淡的微笑。
“身體好些了?”
“嗯。”
“如此,”玉煙轉向法度道,“借用他一會兒嘍。”
法度點點頭,閉目打座。
施了禮,行蘊引玉煙來到大雄寶殿。清晨,香客還很少,清洗一新的佛殿,黃絛垂映,空曠森然。玉煙也不跪拜,徑直來到佛前,一眾銅金護法,熠熠生輝。其中一尊蓮花護法化身尤其美豔奪目。
行蘊遞上一股香,玉煙並不接,指著那化身問:“就是她?”
“啊?”
“新供奉的護法化身?”
“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