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木製輪椅緩緩地經過回廊,穿過小徑,在後院停下。輪椅上坐著的是個俊雅男子,幽深的眸子,略顯蒼白的容顏,美是極美的,但眉間眼底卻盡是愁思。
那人正是向來泰然處事的南燕寧王淩霽月。數日之前,李徹偶爾得一巧匠,遂命他製作一張木製輪椅,贈予淩霽月。這樣一來,倒也令他方便不少。
他幽幽歎息一聲,望著滿園盛開的珍奇花卉,卻是無論如何也提不起欣賞的心緒。一連七日,他都沒有再見過雲洛依。
他明白她是在躲他,每日的三餐,清晨起來時房中熟悉的幽香,都有著她的氣息,然而,他卻怎麼也見不到她的麵容。他苦笑,其實,他要見她是何其容易,隻需派人傳喚一聲,她是一定會出現在他麵前的。可是,他卻不想如此。既然她不願見他,那麼,不妨就讓彼此都冷靜一段時日也好。隻不過,再過些時日,南燕使者就要到了,那時,她自當隨他們回去。他們相聚的時間不多了。
淩霽月翻開手掌,凝望著她那日遺留在他床褥的木釵,滿心都是她的影子。這支木釵是他贈給她的唯一首飾,她向來是很珍惜的。他從來都不是個浪漫的人,太多繁重的責任壓在他的肩上,使他幾乎沒有多餘的時間用來柔情蜜意。會送給她這支木釵應該是為了賠罪吧。那時他們成親不久,一天他上朝回來,剛剛進了中門,就聽見花廳之中傳來女子的嬌叱聲。
“你哪裏配得上霽月哥哥?你看著好了,總有一天我要叫霽月哥哥休了你。”那樣驕蠻的語調,他一聽就知道是飛虎將軍趙廣英的女兒趙羽衣。這任性的千金小姐向來心係於他,可惜他對這樣的女孩卻沒有什麼好感,隻是礙於趙廣英的麵子,與她兄妹相稱。
“趙小姐,你來這是客,雲洛依自當好生招待,隻是,小姐為何竟出口惡言?”雲洛依柔和的聲音傳了出來。
“好生招待?你還當你自己真是寧王妃了。你有什麼資格招待本小姐,不過就是個小小的侍郎之女嘛,霽月哥哥怎麼會看上你的。”趙羽衣向來伶牙俐齒,說起話來尖銳無比。
“你……”雲洛依似乎是有些生氣,再不願與她多說什麼。
“幹什麼?你是不滿意本小姐所說的了?霽月哥哥和你的身份,一個是天,一個是地,你怎麼好意思纏著他?”趙羽衣卻毫不放鬆地說道。
淩霽月原本不欲與她照麵,而今聽得她如此欺辱雲洛依,心裏也著實有氣,不由得就進了花廳。
“霽月哥哥,你終於回來了,羽衣好想你哦。”趙羽衣一見到他,立刻換下驕蠻的一麵,柔柔地道。
“臣妾見過王爺。”倒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恭恭敬敬地向他福了福,生疏而有禮地道。
“嗯。洛兒不必多禮。”淩霽月向她笑了笑,這才回眸對趙羽衣道,“趙姑娘,今個兒怎麼有空過來?”
“霽月哥哥,人家想你嘛,難道人家不可以來看看你嗎?而且,羽衣也想看看霽月哥哥的王妃是怎麼樣的國色天香啊。怎麼,你不歡迎人家啊?”趙羽衣佯嗔道。
“怎麼會呢?不過,現在天色已經不早了,令尊也該下朝回府了,姑娘還是早些回去,莫要讓趙將軍擔心。”淩霽月溫和地道。
“好啦好啦,霽月哥哥竟然趕人家走。”趙羽衣一跺腳。外麵正是豔陽高照,他卻說時候不早了,這分明是在逐客嘛。但她也不想惹他厭惡,嬌嗔了一聲後,卻也準備離去了。就在這時,雲洛依發髻之中銀光一閃,煞是奪人心弦,那是一支做工精細的銀釵。
趙羽衣美眸流轉,嬌笑道:“可是霽月哥哥,人家好喜歡王妃戴的那支銀釵哦,可不可以請王妃割愛啊?”
“這……”淩霽月回頭向雲洛依的發髻望去。那是洛兒自娘家帶來的嫁妝,怎好隨意贈人。隻是趙羽衣是趙將軍的愛女,如若不予她,隻怕對不住趙將軍的麵子。這該如何是好?
“霽月哥哥,可不可以給人家啊?”趙羽衣盯著他,毫不放棄地索要。
雲洛依一言不發,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溫柔而又嫻靜。
“洛兒,既然趙姑娘要,你就割愛吧。”淩霽月合了合眸子,無力地道。
“是。”雲洛依纖手輕撥,銀釵自如雲黑發間卸下,輕輕送到趙羽衣手中。
“謝謝霽月哥哥,那羽衣就告辭了。”趙羽衣示威地看了她一眼,銀鈴般地笑著離開寧王府。
三天後,他就為雲洛依親自挑選了這支木釵,算是補償。木釵並不華麗,但樣式古樸,出自天下第一珠寶名家軒轅沁之手。她向來不愛首飾,覺得戴著累贅,但這支木釵,卻時時插在發髻上。
拉回徘徊於過往的思緒,淩霽月苦澀地一笑,也許跟隨著他,她一直都是委屈的,無論是在南燕,還是大唐。如今,她不願見他,過些時日,她隨南燕使節回去,就該是他見不到她。那麼,是否今生他們就注定是聚少離多,甚至是再無相見之期?想到這一可能,他的手不禁一顫,木釵自掌中滑落,發出輕微卻沉悶的聲響。
淩霽月一驚,想也不想便待撐起身子去撿。但他的雙腿卻依然無力得很,縱使強撐著離了木椅,卻也是勉強。就在他指尖堪堪觸及木釵之即,一個重心不穩,整個身子止不住前傾的勢頭,跌倒在地上。
“啊。”後院暗處傳出一身抑製不住的驚呼,雲洛依再也忍不住快步衝到他的身前,小心翼翼地扶他重新坐上輪椅,淚水漣漣道:“你、你為何總是這般不經心呢?”這幾日來,她縱是躲他,卻也時時在他看不見的角落暗暗追逐著他的身影。無奈看見的卻總是他在不經意間傷了自己。
淩霽月苦笑著搖頭,淡淡地道:“你終是肯出來見我了,看來這一跌倒也值得。洛兒,你莫要再氣我了,你該知道,我從來不曾有心令你難過。”
“我不是不願見你,也不是生你的氣。我隻是、隻是害怕。”雲洛依哽咽,氣苦地道,“我是怕你見著了我,又要趕我回南燕。”
“洛兒,我要你回南燕,是怕傷了你。你跟隨我這些年,不曾得到多少幸福快樂,委屈卻是受了不少。即使是在南燕,我都無力事事護你周全,何況是在這大唐?你讓我怎麼能夠再自私地將你綁在身邊?”淩霽月望著掌中的木釵,痛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