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澄聽得一愣一愣,瞪著擺在自己麵前的大海碗動也不敢動,不是擔心這對離婚夫妻懷揣新仇舊恨要毒害對方,而是害怕這碗湯即使不是白癡煮的也載滿怨氣,喝下去會上吐下瀉。
餘沁見蘇澄這模樣,立即轉頭安慰,“呃,那人可惡,我氣他罷了。快喝吧,我放了很多好材料進去熬的。”
“好,好的……”
原傑輕笑一聲,繼續旁若無人“嘩啦啦”大吃大喝,吸啜聲和咀嚼聲大得幾乎蓋過廳裏的電視機。
餘沁氣得不行,狠狠瞪著他,想罵幾句,又怕嚇著蘇澄,隻得忍著氣到廚房把其他菜捧上來。
菜式頗豐,有清蒸桂魚,香燜排骨,鹽水菜心和酸甜肉丸子,還有一大鍋香噴噴的米飯。
才剛放到餐桌上,原傑便像餓鬼似的傾前身子狠勺了一大勺子米飯泡在湯裏吃。那一大鍋雪白的米飯便如陰黑的殞石撞在綠草如茵的地球表麵,留下一個“深不可測”的大洞,這還不止,他還每樣菜撥了好一些在碗裏,堆得小山似的放在自己麵前,望著“嘿嘿”地笑,其幼稚淺薄和年齡修養形如南北兩極,簡直愧對“營銷部原傑主任”這個頗有氣勢的稱謂。
餘沁氣得臉都綠了,卻死死忍著,緩緩替在座的人,包括那位“不知羞恥”的前夫擺上筷子,為自己和蘇澄添了飯。
蘇澄越發不好意思,更不敢和原傑的目光對視,說聲“謝謝”後便埋頭吃不停。
原傑越發得意,心想雖然我和餘沁離了婚,就算不能揍你蘇澄一頓好的,也要磨去你一塊麵皮!誰叫你色膽包天,竟然來我的地盤泡妞兼吃飯!
所謂相由心生,此時的他大抵不知道自己正在咬牙切齒,臉目猙獰地蹂躪著大海碗裏的飯,卻見得到蘇澄的臉色越來越青白,餘沁的臉色越來越烏黑。
前者倒是其次,後者卻令他顧忌起來——什麼都沒有所謂,就是不想餘沁越發討厭自己。
或許,或許她是想著自己和蘇澄光明磊落,才約著到家裏來吃飯吧?!否則到外麵去吃什麼不可以!何況當初是他要求離婚的,自己不要的東西還不準別人要,憑什麼這樣霸道?!
想到這裏,高昂的氣焰一下消退,原傑突然變得一聲不哼,埋頭吃光碗裏的飯,朝蘇澄淡聲說:“你慢用。”話畢沒再看餘沁一眼,起身到沙發旁邊的行李袋拿了衣服到洗手間洗澡去。
直至聽到洗手間的門關上,蘇澄才小心詢問餘沁:“原主管好像不太高興?”
她恍若不聞,眼神有點飄,似是望向桌麵上的菜,也似是望著原傑進入洗手間,更似是飄向櫃子上的電視機。
或許,原傑突然的沉默和離開令她有點愕然,更會思考他為什麼這樣做,反正,她是被他影響著——
蘇澄是戀愛過的人了,當然看得出來,心中暗自唏噓。
初見餘沁,是在三年前,原傑帶著她出席年終宴會。那時他們剛剛宣布要結婚。
幾乎第一眼接觸餘沁,他便驚愕得半天回不過神來。不是因為她樣子漂亮——她們都不是很漂亮的人。尖尖的臉,白淨的皮膚,晶亮的大眼,略厚的唇。也不是她衣著新潮,而是那股與初戀女友如出一轍的清純氣息。
那一晚,原傑不停地和同事聊天、鬥酒、說笑。他是個天生的交際者,能夠八麵玲瓏地周旋在人群之中,大聲大氣地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戲謔別人的機會,隨時隨地能引至哄堂大笑,卻又不至得罪了誰,唯獨稍微忽略了始終站在他身邊的新婚妻子。
蘇澄看得出餘沁有點不自然,卻也不是十分介意。她總能非常適當地與丈夫保持不近也不遠的距離,不熱切也不冷漠,卻不吝嗇微笑。
他一直悄悄地留意她。她的言行舉止,無論歡樂和生氣,叫罵和撒嬌,都來得自然,是那種歡笑時樂天可愛,憂鬱時卻加倍感性的女子。這一切一切,都和他的初戀女友很像,很像。尤其她望著原傑時的微笑,如前女友望著他微笑一樣。
從此,他開始留意餘沁。
每天早晨,她都會和原傑一塊坐同一輛公車上班。她隻坐兩個站便到公司。然後在他的視線中漸漸隱去,直至第二天的清晨才會出現。
這三年裏,他不停地相親,沒碰到合適的,卻不懊惱,因為每天清晨,餘沁都在他視線出現,如常清雅,如常美麗。
漸漸地,他感覺原傑不太愛惜這個妻子,也感覺餘沁寂寞。心中奇怪原傑性子直爽,人緣極好,怎麼會和一個這麼可愛的女人相處不來,卻也不能肯定狀況就是這樣。然後,在房地產中介門前碰到餘沁……再聽到他們離婚的消息……
蘇澄像是要緩解緊張,埋頭吃了一口飯,才呶著腮幫子輕問:“呃,你們……辦了手續嗎?”
“辦了。”餘沁的視線緩緩收回,夾了一點魚肉放進嘴裏。
“哦,那如果還有機會,我們可以約到外麵吃飯去,就不必妨礙原主管了……”
“沒有下次了。”
蘇澄嚇了一跳,抬眼看著她。
“我是說下次絕不會請你來這兒了。”她垂下眼簾,“本來就不該在這兒吃,隻是今天……”
“怎麼了?”
“是我生日。”她輕歎了一口氣,“每年這天,我都喜歡下廚煮幾味菜和家人一起吃。我和原傑已經離婚,暫時還是同屋而居,碰巧你對那晚的事情也解釋清楚,所以約你到來一起吃頓便飯,畢竟你們認識,不會太尷尬。”
“啊,你怎麼不早說!”蘇澄低叫,“那麼我好準備禮物,再買個生日蛋糕上來!”
“我用烤箱弄好了。”她微笑,“栗子香橙蛋糕,弄了一個下午了。”
他也笑了,“今天沒上班嗎?”
“下午休息回來了。”
蘇澄點頭,心想原傑連她生日都會忘記,果然疏離得很。這樣想著時又覺得自己有點心術不正,低頭啜了一口湯,沒再說話。
餘沁也沒說什麼,輕瞟了一眼洗手間,原傑還未出來,也聽不到水聲,那家夥大抵側著耳朵聽他們在說話。
這人性格就是這樣,晴天雨天孩子天,直爽明朗之餘,又不失敏感脆弱,嗦小氣。這麼一個大男人,其實很需要有個女人在身邊關懷他,理解他。可是,他總是努力忽略並逃避回饋這種感情,固執得如三歲孩童,可憐可恨得叫人心痛。
她知道他不舍得自己,但不舍和愛情是兩回事。疲倦的婚姻,淡泊的感情無法抵抗時光洗滌,即使再在一起,不用三年,以前的日子也會重現。
除非,他學會如何做一個穩重的男人,把家庭和妻子放在即使不是第一位也在第二位,曉得珍惜和關懷身邊的女人,否則她絕不回頭。雖然心底還是記掛他,或許還愛著他。
想起這些,胸口頓覺煩悶,抬頭輕問:“那天一直沒問你,為什麼……會和初戀女友分手?”
他臉色微微一白,卻迅速恢複常態,“她……她有病。”
“什麼病?”女友有病就要求分手,看不出此人如此涼薄……
“先天性心髒病。”他語氣平淡。那一次的死別生離已經把所有哀傷疼痛完全耗盡,徒留下的隻是灰白的記憶,無盡的唏噓,“她二十二歲那年,與同學慶祝大學畢業,在酒吧喝了點酒,回家後發病,送院不治……”
餘沁一愣,“對不起……”
“沒事……”他搖了搖頭,“她家族有那種病,不是每個孩子都有,她哥哥就沒有,就她患上了……”
“既然每人都知,為何還讓她去喝酒?”
蘇澄深吸一口氣,“家人不讓,同學卻鼓吹,於是她自個兒偷偷跑出來……”
“莫非同學當中你也有份兒?”她盯著他。
他的臉色慘白。
餘沁意會,徒然唏噓。
“的確是我……不斷乞求……她出來的……”他艱難地說,“如果不是我,她或許不會……”
餘沁痛惜,立即安慰,“快別這樣,有這種病的人壽命會脆弱些,而且我相信當時的你一定隻容許她淺嚐薄酒,會出事故,未必與這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