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雨還下著。”原傑連忙追上前。
“淋點雨不會死人的。”她步履頗急,像是挾帶私逃。
“明明有傘啊,這麼辛苦幹嗎?”原傑突然間實了心腸,居然看不出端倪,還在後麵起勁地叫。
回家後,餘沁直接進了臥室,沒有出來洗澡。
原傑在大廳與走廊之間左右踱了半天也不見她出來,心中著急,又不敢敲門,踱著踱著,又想到反正是回家了,安全地帶,她要躲起來生氣也沒辦法,不過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她在氣蘇澄啦!
活該,誰叫你剛才樂顛顛出去?興許命中注定你這輩子就隻能有我一個男人呢,別個想瞎攪和,大抵也是無功而返的!
他越想越覺心安理得,情緒也不錯,施施然走到廚房泡了兩個杯麵——其中一個是泡給她的,可惜等了半天她仍然沒出來,幹脆就對著電視全吃下肚子,然後心情舒暢地在沙發上睡了下來。
才剛合上眼,原傑便被一聲尖叫嚇醒。剛掀開被子想起來看看什麼情況,就見她赤著腳直衝出來,“撲通”跳到沙發上摟著他瑟瑟發抖。
“怎麼了?”原傑拍拍她後背,心中已猜到個七八分。
“壁、壁虎……”
他竊笑——果然不出所料!這個女人極怕小動物,一隻蟑螂都能把她唬個半死。
幼時與父母同住,大叫一聲,自有家人替她當小動物劊子手。後來入讀市區的大學,陌生的環境她隻認識他,異地同鄉,分外親切,原傑迅速榮任護花使者。
那陣子學校改建部分宿舍,先前住著的學生得暫時遷到男生宿舍旁邊的舊樓裏。原傑住在鄰近,也不知誰是樓台誰是月亮,反正餘沁一個電話,他便立即飛身撲至,十分樂意被支使。餘沁也好像支使得他很順口,隔三差五就被她急召到宿舍殺蟲或除蚊去。
某年某月某日下午,也是如此這般。餘沁為躲蟑螂,穿著粉紅色的少女睡衣縮在宿舍門前發抖。他火速急趕至樓梯口,她便像箭般衝來撲向他,緊摟著怎麼掰也掰不開來,把年少懵懂的他嚇出一身冷汗——這兒可是學校,萬一被管理員或學生看見,跳進黃河裏也洗不幹淨。
也不知是天公作美還是世事巧合,那天她的室友全部有課,他閑著也是閑著,捉完蟑螂找壁虎,找完壁虎尋蜘蛛,最後好像連螞蟻洞都搜遍了,朝她一攤手,說這室子除了人類,什麼動物也消滅掉了,不會再留後患。餘沁不肯,戰戰兢兢地扯著他說要瞄一眼蟑螂屍體,並見到他親手拿出宿舍門口才肯相信,否則就不讓他走。
“那你穿好衣服到我那做功課吧。”原傑安慰,“等傍晚室友回來,那個虎背熊腰的林麗紅鐵定能幫你搞定所有恐怖小動物。”
“我,我要用電腦找資料,你,你那邊宿舍又沒有……”她滿臉淚痕,淡淡掛在腮邊,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那是你家裏有錢,我家裏窮。”他笑說。
“你胡說什麼!”她嬌嗔,“咱們的家就隔著半裏路,父母都是工薪階層,住同一樣的小區,還用拿這個說笑嗎?”
“但你有電腦,我沒耶。”
“那是我用自己過年時的壓歲錢買的。”她噘一下嘴,“這麼一塊東西,用了我幾千元,十年的紅色存款都光光了。”
“耶,你很厲害啊。”原傑怪叫,“我沒電腦沒存折,每年年一過,壓歲錢就用光光了。”
“錢到哪裏去了?”她睨著他。
他“嘿嘿”地笑。
“說啦說啦。”她搖著他的手臂“格格”地笑,“再不說我就會掐你手臂喲,狠狠地掐!”話間便把食指和中指弓起來作蟹鉗狀。
迷離的眼波,嫣紅的臉頰,鮮豔的嘴唇,馨香的氣味無一不散發著誘惑的氣息。這都算了,最致命的是她主動貼近的肌膚接觸!他的血液溫度呈直線上升……才一眨眼功夫,便覺得自己有若要腦衝血般的腫脹著,若不舒解隻怕會活活撐死。“我、我想……”
“想什麼?”她睜大無辜的眼睛直直望進他眼裏,未待他答,又搖著他手臂說,“喂,咱們一會去吃牛雜條。”
“我不想吃牛雜條……”
“那你想吃什麼?”圓圓的眼睛睜著過來,眨都不眨一下。
“想吃……吃你……”話未說完,他反手猛一緊摟著她,朝著紅豔豔的嘴唇就“啃”下去了。
可憐餘沁像個傻瓜一樣連反抗也不會,直至他必須緩一下氣了,才曉得臉紅耳熱要掙脫。但原傑正是興頭上,哪裏壓抑得住,卻也記得立即發下連自己也覺大義凜然的“若我始亂終棄就有斷指報應”悲壯誓言!
餘沁一個花季少女,平日已經對這男生有好感了,現下他主動示好,是正中下懷求之不得,雖然害羞,也沒真的反抗到底,隻是紅著臉忸忸怩怩,卻是半天也沒掙出他的懷抱。
原傑越發指天劃地地發誓,恨不得把心挖出來給她看看。餘沁當然也知道他喜歡自己,含羞帶澀欲拒還迎一輪後,終於倒在他懷裏,順理成章偷食禁果……
就在才剛完事的當兒,好死不死間有室友突然闖回來!幸好已經穿上貼身內衣,不至露個精光,然而頭發蓬鬆,吻痕滿布,兼之床邊堆著兩人的外衣……豬也知道什麼回事,更何況二十出頭的大學生!當下捂麵轉頭飛奔而去,暗地裏一傳十,十傳百,除了老師裝聾作啞,滿校園都知曉他們的事。
餘沁羞愧非常,原傑卻不覺得有什麼,依然我行我素,對其他女生嗤之以鼻,對她就疼愛得不行,含在嘴裏怕化了,放在手心怕融了,自己可以飯不吃衣不暖,卻不會讓她餓著半點。餘沁見他這樣也理直氣壯起來,滿心滿肺都是他,恨不得天天粘在一起,一刻也不分離。
兩人都是小康家庭的孩子,口袋裏的錢也就剛剛能夠度日,於是你對我念著我替你省著,日子過得相當和美。若有零用錢剩下來的,原傑通常會堅持著買最好的東西送給餘沁。所以說,大學四年,她受保護了四年,享了三年清福,雖然偶有賭氣冷戰,仍是甜多酸少,回味無窮。
然而世事無絕對,當他們逐漸成為對方必然的影子的時候,有時未免疑惑——年少理應青澀,青春必會孤獨,他們如此“大躍進”,是否不太正常?
或許是了,平淡的感覺隨著交往時間增加而增加,畢業之後,肉體的歡愉漸漸成為他們相聚的重要內容。餘沁要和他說些什麼,他也總是心不在焉,沒多久便匆匆道別,和死黨們約會去……
她想過分手,卻沒有勇氣。畢竟事情鬧大了,往往隻能按照自己心思的一半繼續經營,餘下的一半,可能給了家人、親戚,甚至朋友。當雙方父母要求他們結婚,他們也隻能遵從,如同一加一等於二的道理一樣簡單。
“樣子醜不是罪,最重要它們都不會咬人。”原傑任她摟了自己好一陣子,才像往常一樣拍拍她後背,進臥室給她消滅壁虎去。
這屋子雖然一廳一室一衛,其實地方不小,大抵設計的人當時吃錯了藥,臥室居然占地二十五平方,是全屋的三分一麵積,結婚時他們把臥室用鋁合金玻璃隔開幾平方當小書房,書和電腦就擺放在這裏。外頭還有衣櫃、梳妝台什麼的,要找一隻小小的壁虎著實是高難度動作。
屏息找了半天,還是沒有發現壁虎的影子,原傑隻得回來。
才剛步出臥室門口,縮在房門口的餘沁臉青唇白,立即又將他摟住,“找……找到沒有?有沒有將它……拍死?”
“沒拍死,趕出窗口去了。”不這樣說的話,她是不敢回房的。這女人雖然怕小動物,卻害怕弄死它們。她曾說過母親迷信,小時候曾告訴她這些東西在家裏出現,有可能是祖先的精魂附在上麵要回家看看,萬一拍死他們,等於拍了祖先一下子,非常不吉利。
原傑嘲笑她幼稚,當然也連嶽母也一並嘲笑了。不過他笑他的,她怕她的,各自精彩,反正兩人的婚姻中,無論恩愛還是吵架,他必然要擔任趕蟲者的角色。
“那關窗了嗎?”她還是有點擔心。
“當然,這麼多年了,還不知你有多怕那些小東西嗎?快睡覺去吧,明天要上班呢。”
“我……怕……”
“還怕什麼。”
“它,它會再從窗縫鑽進來……”
他一翻白眼,看看緊粘在身側的她,突然牽嘴一笑,變著聲說:“不會想我這樣摟著你過一夜吧?抑或想我進去陪你睡?”
“你胡說什麼!”餘沁“嗖”地抬頭,一下推開他。
這反應令原傑反感,事實上,他覺得她至少也應該臉紅一下,不必弄得像對付色狼一般!他臉色變暗,冷冷說:“是你在胡說吧。你好像忘記咱們已經離婚了,而且也是你首先接觸我的身體。”
她一呆,猛一轉身推開房門進去,再“砰”地關上。
門前的原傑一愣,隨即後悔莫及——自己到底還是不是男人?對曾經深愛的女人說這種話?
記得讀大學三年級時,有一次她很生氣,原因是以為自己懷孕了,又不敢去醫院檢查,惶惶不可終日。後來才知道虛驚一場。
她沒告訴他什麼,隻是說有點不舒服,他也不以為意。那個周末,還和一夥男生約著到郊區爬山。餘沁獨自一人在宿舍裏嘔吐得天昏地暗。他回來後聽同學說,她去食堂打飯時幾乎暈在走廊裏。
他嚇了個半死,飛速趕到宿舍看她,卻撲了個空——室友林麗紅說她下午請假回家去了。
原傑知道她在生氣,不然不會一聲不吭自己跑回去。看看手表,都晚上八點了,回到家裏起碼超過十一點鍾,再到餘家是不可能的了。明天周日,上午九點才有班車,回家後大概沒兩個小時又得再趕回來。
雖然知道麻煩,原傑還急匆匆趕到車站,買票時一掏腰包,全部財產才二十五元三角——是了,昨兒和男生們爬完山又去吃了頓火鍋喝了通啤酒,這個月的零用錢業已完蛋,單程車票也買不起了。想趕回宿舍問死黨借卡取錢,隻怕再趕來時尾班車都跑了。
他想了想,趕快掏出手機撥給餘沁,毫不例外地提示機主關機——這反應很正常!
撥電話到她家,嘴甜甜地叫問候了人家爸媽,再隨意幾句,便知道餘沁已經安全到家,不過又出去了。他放下心來,說今天沒空陪她回來,一會叫她回電給他,才小心翼翼掛斷電話。
回到宿舍洗完澡,十一點了,手機仍然沒響。也撥不通,不敢再撥到她家裏去,怕惹起老家夥們疑心,隻得揣著一肚子既忐忑又安靜的心情上床睡去。
第二天醒來,係裏一個男生叫嚷著他請客,於是一夥男的又約著到郊野公園燒烤。一整天啤酒來去筷子翻飛,熱鬧得不成。
玩雖玩,他的心還是很記掛著餘沁,撥了幾次過去,仍然提示關機,不禁有點冒火——這女人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把脾氣悶在肚子裏,動不動就給個後背讓人家看,更不會稍稍讓著點,寧願就這麼僵持著。
“要打要罵也有個明白,這樣算什麼!有朝一日若我不主動哄你,絕對分手收場了!”每有這種時候,他都會恨恨說。
相處七年,現在亦然。
所不同的是,那時是氣話,現在是實情。
是的,實情。
心中突覺唏噓——她曾要求他多陪伴自己——初時耍性子,後來鬧別扭,甚至惱怒或乞求,至最後不聞不問,把他視作同屋一房客。他明知的,卻沒有努力,即使有,也不多。
歸根結底,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最不可饒恕的是,他竟然厚顏無恥地提出離婚……
在房前站了半晌,原傑緩緩走至沙發睡下,卻一點困意都沒有。房間裏隱約傳來她的抽泣聲,嚶嚶不斷,把他原本已經彷徨悔悟的心完全敲碎!心情顯得分外急躁,卻輕著步子在大廳中來回踱著——怎麼辦?進去安慰還是任由她哭死?
不用腦袋想也知道後者正確,但這樣貿然進去她會不會更生氣,哭得更凶?原傑猶豫。
去!是個男人的就進去!看著女人難過也不伸出援手,還是不是人了!他一咬牙,猛地推門進去。
跨進房裏,便看到她伏在梳妝台上哭。心一揪扯,連忙蹲在她身邊輕問:“怎麼了?”
餘沁一下頓住哭聲,扭頭望他一眼,複又伏在台上,雙肩一動一動的,也不做聲,很是淒涼。
原傑很是心疼,伸手輕摟她肩頭,柔聲說:“都說趕跑它了,還哭什麼呢?”
“我不是哭那個!”頓一頓,又叫,“不用你管!”
“哦……”他不敢再說,摟著她的手卻沒放開。
餘沁不知怎麼的覺得冒火,一下推開他,瞪著通紅的眼眸大叫:“鬆開你的手!給我出去,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