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1 / 3)

他,仿佛重回了他的二十五歲前——

“我很小的時候我媽媽便因病去世了,我是我爸爸一個人辛辛苦苦拉扯大的。我爸爸沒有多少大學問,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他除了修車,別的什麼也不會,他給別人修了一輩子的車。我的脾氣很像他,一樣的好強、一樣的驕傲、一樣的不肯屈服。我們爺兒倆雖然常常吵架,互相鬥來鬥去,表麵上誰也看不起誰,其實在我們的心裏,除了對方,我們可以不會在意任何人。”憶起他苦卻快樂的童年,柯慎桓不由閉一閉泛熱的眼眸。

“我從來不許別人看我不起,更恨別人看不起我爸爸,隻因為他隻是一個修車的師傅。所以,從小到大,我跟別人打架是很平常的事情,從上幼兒園到上高中,幾乎沒有哪一學期我沒被學校記過大小過、沒被老師罵過;也從來沒有哪一學期,因為學習成績好而受過一次的表揚,得過哪怕一次的獎狀!除了天佑他們幾個,我再也沒有任何談得來的朋友!”他的過去,真的是一團糟。

“你知道嗎,治安?”他自嘲地一笑,“上大學選專業時,我差點選了中文!隻為了收一收斂我越來越暴躁的脾氣,改一改我再上愈來愈多的戾氣。”

“你學中文?”治安很不給麵子地笑出來,“你這麼個大粗人,學中文?”嗬嗬。

“有什麼好笑的!”柯慎桓伸手輕打笑場的穀家姑娘一下,繼續往下講:“是天佑他們死活不同意,逼我一起學了室內設計專業。我想,設計總該是很溫和的專業了吧,學一學也不錯啊。至少,減少了我和別人的無謂衝突不是嗎?所以,我學了室內設計。而在我的四年大學期間,除了和那位看我不順眼的老教授鬥鬥法之外,我真的沒有再同人動手打過架,這也算是我創造的一個奇跡吧!”四年呢,他忍住了呢。

“大學畢業後,我、天佑、唐滔,還有竹雨他們幾個誌同道合的好朋友,順理成章地組建了一間小小的設計公司,名字就叫做‘誌合’,我們都懷著美好的希望,想大幹一場,闖出我們的名號。實際上,我們也確實成功了,至少在這個城市中,誌合設計室小有名氣。”他笑。

“剛開始的那兩年,我工作得很開心。我在公司中所承擔的工作便是室內設計,與人打交道的機會很少的,啊,我忘了告訴你,我們雖然隻是一間小小的裝修設計室,不參與建築的施工,但唐滔與竹雨學的是建築專業,所以我們幾乎能承攬從最初的建築預算到成品設計所有的工作,實際上,我們除了建築公司,我們做的一點也不比那些大型的綜合建築公司差!”那時,他們是何等的意氣風發!“然後,在我們公司組建的第三年,正好遇見了三年一屆的亞洲新銳設計大賽。我們躊躇滿誌,想報名參加——因為我設計的東西在同行間漸漸有了名氣,所以天佑他們將賭注都押在了我身上,然後,問題出現了。”原本開心的笑容猛地坍塌了下來。

“因為大賽不僅要每一位的參賽者交出一份設計的圖稿,更要參賽者將設計思想完全反映到現實中的實物中去!我的圖稿早已出爐,但想將它轉為實際的作品,單靠我們一家小小的設計室,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到的,因為我們手中根本沒有現成的房子可以用來實現我的設計意圖!”

“於是那個王亥營出現了?”治安馬上想到那個斯文到“突兀”的男人。

“對,他當時的出現,簡直被一籌莫展的我們當成了偉大的救星!”誰知卻是他一生中最大的禍事!“他大學時學的也是室內設計,和我們是同班。但與我們不同的是,他家中原本便有著一家很大的建築公司,所以畢業後他回到了自家的公司中。當時他主動找上我們,說可以無償提供給我們一棟我們需要的戶型,但他也要參與。我們不疑有他,以為大家同學一場,這是很平常的事情啊,所以自然高高興興地接受了他的幫助,全心全力地投入到實物的裝修中去。

“但在我們終於高呼大功告成,將圖稿和現實作品的錄像帶投遞到大賽中心去之後,我們卻當場被告之我們的作品是無效的!因為在我們之前三天,有一份一模一樣的作品已經被大賽錄取了!”

“王亥營!”

“就是他。”柯慎桓苦笑一聲,“他全程參與了我們的施工,我們也從來沒想到要防他,不管我們的圖稿還是現實作品,他全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當時我氣得要命,二話不說地衝去找他要原因,但他卻反過來咬我們一口,說我們是在沾他的光!如果我們也擁有自己所需要的房子戶型,又何必有求於他?我的脾氣很暴躁的,他說得又太過刻薄,我一時隱忍不過,使一拳揮過去,打落了他的四顆門牙。”

“他活該!”治安同仇敵愾地哼一聲。

“回去後,我怎麼也想不通啊,這世上怎會有這種不知羞恥的人存在!難道我要就此認輸?不,我不服氣!我決心從頭來過,當時離大賽的截稿日期隻剩二十多天,我日夜設計圖稿,卻怎麼也突不破原本那件作品的設計範疇。我惱,我氣,我幾乎發了狂。我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窩在自己家中畫了又畫,卻也是撕了又撕,再也無法設計出一件我滿意的作品來!

“我爸爸看在眼裏,心裏也替我著急。別看平日裏我們爺兒倆總是相互瞪來瞪去,互相橫挑鼻子豎挑眼,但我們一直是一條心的!於是,他背著我去找王亥營;要他歸還我的作品,實在不行,哪怕他承認被大賽錄取的作品是我和他共同創作的作品也行啊!但,王亥營卻說,說——如果老子有能耐,何愁兒子會淪落到這種田地!我爸爸自然氣憤到極點,突發心肌梗塞住進了醫院!

“我這一下是真的火了!他怎能對我父親說那樣的話!我爸爸一直是一個驕傲的男人,他怎能忍下這口氣!我頓時失去了理智,再一次去找王亥營,見麵也沒說什麼,隻狠狠地揍向他!這一次,我不再手下留情,一口氣打斷了他三根肋骨,將他的右腿更踢成了骨折,使他成了一輩子的殘疾!”他冷冷一哼,並不覺得自己有錯。錯,是王亥營在先!“我將他打得那麼慘,他家自然不肯輕易放過我。於是他老子去醫院找著了我爸爸,威脅說要告到我坐牢!我爸爸為了我,再次拉下臉來,求他們放過我,可他們竟然、竟然——”他一下子哽咽起來。

“他們要柯爸爸下跪。”治安忍不住伸手按住陷在痛苦回憶中的大男人,柔聲勸慰:“慎桓,都過去了,你不要再怪自己。”

柯慎桓緩緩搖搖頭,接著講下去:“我爸爸信以為真,不顧自己的身體狀況,真的拋棄了自尊跪了下去!但——”他滄然一笑,笑得苦澀萬分,“你也知道的,我爸爸……過世了!”

那是他的恨,他的悲,他的哀,他的惱,他的怒——他從此活在了煉獄之中。

“你知道嗎,我爸爸臨終前一句話也沒給我留下!因為他看不起我,因為他對他的兒子徹底失望了!我隻不過在人生路上偶爾跌了一跤而已,卻隻會怨天尤人,不肯再站起來!”他忽地流下淚來,“我根本不配做他的兒子!我根本不是一個男人!從此,我再也不碰害了我、更害了我爸爸的設計,我再也不想過那種象牙塔中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