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憑本事吧,沒有不散的宴席。”不是曆來溫和的人變冷酷,而是他無能為力的冷漠。歐陽明再不會給予他任何一點經濟援助,親生父親不肯幫忙,還有誰會願意相助?
“我和你的宴席呢?”她故意為難他。
“隻要我們不想散就不會散。”他顯得信心十足,他覺得他對易安的感情已通過了一次又一次的考驗,他們不會散的,因為他的心堅持。
裴易安高興地抿著唇,上揚的弧線含蓄地表達出她內心的幸福。恰巧門口傳來規律的腳步聲。
“不知誰先到?”她笑著轉首,卻是個陌生挺拔的老者身影。
“爸?”歐陽睢驚異地喚道,坐著的兩人不約而同地站起身。
“你還叫我一聲爸?”歐陽明故意漠視裴易安的存在。
“有些東西是改變不了的。”他語帶深意,他與歐陽明的父子血親,他與裴易安相戀的心,都是改變不了的。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我們出去談。”
“要談什麼就在這裏說,易安不是外人。”到了此番地步,歐陽睢幹脆把話講清楚。
“對我而言她永遠都是外人。”另一人也不妥協。
“但……”
“你們不用出去,我出去就可以。”裴易安打斷男友的反駁,朝刻意鄙視她的歐陽明嘲諷道,“放心,我不會偷聽的。”
“易安……”歐陽睢沒能及時拉住她,僅能眼睜睜地看衝自己回眸一笑的人淡然走開。
“我實在看不出她有什麼好,連最基本的禮貌也不懂。”歐陽明一開口就是不滿的數落。
“爸,如果你想對我說的隻是這些,那麼現在就結束吧。”
“你護著她?哼……哼……”一連串鄙夷失望的冷笑,“好,好極了。你聽好,我要你同這個女孩分手,兩個月後娶邱雲,要不然……你是知道的,‘絕命’組織的‘貴命’早年欠我個人情……”
“不要繞圈子,我不是你商場上的對手。”歐陽睢不解“絕命”組織同自己的婚事有何幹係。
“絕命”組織是四國最大的黑幫,該組織的龍頭老大是被稱為黑暗帝王的葉南渡,而他手下的“十三命”分別掌管組織中的各項事務,“貴命”便是負責為組織與上流階層搭線鋪路的中間人。
“你知道對於‘絕命’組織而言,叫個把人消失是件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歐陽明冷靜地解釋,氣定神閑,好像他真的同“絕命”組織很有交情似的。
受威脅者額頭沁出冷汗,裴易安的生命……他能不關心嗎?
“她若死了,我也不活。”
“隨你,你若不肯答應我的條件,你也就等於不是我兒子,與其讓你同她在一起逍遙,倒不如死了更好,我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
“沒有一點轉圜的餘地?”
“沒有,你想清楚,雖然你不在乎一起殉情,但她或許並不想死,你不該自私的。”他循循善誘,“她若因你而死還會愛你嗎?是恨你才對吧?”
“……”歐陽睢踉蹌退了一步,不可否認,他已無退路了,他可以不在乎他自己的生命,可不能不在乎裴易安的。
“怎麼樣?考慮好了嗎?”歐陽明對兒子步步緊逼,絲毫不放鬆。
“我答應,明天……明天我就回家。”他前功盡棄,致命的一擊,因他對她的愛,堅強而懦弱的愛。
“很好,你還是我兒子。”得勝者拍拍失敗者的肩,完全是勝利者的風度。
清楚自己決定的人胸口似悶著一股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這麼快?這麼容易?他就要同裴易安分手了。原來他保護著她的手臂還不夠有力,他該怎麼說,說他們的緣分已盡了?
“裴小姐,你可以進去了,睢一定有話要告訴你。”歐陽明的好風度一直維持到最後。
靠著牆抽煙的裴易安眼皮也沒多抬一下,撚熄煙便懶懶地走回陰暗的空間。不過才半小時罷了,她不知她的世界已完全改變了。
“這樣的女孩怎麼配得上我兒子?”自以為是的父親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疑惑。
緊緊盯著由光亮處一步一步走近他的嬌小身影,被陰暗籠罩著的歐陽睢覺得有些恐懼。如果可以,他拔腿就逃,好像微笑著走近的不是他深愛的女孩,而是懲治他背叛的複仇厲鬼。
“怎麼這種表情?看到鬼了嗎?”她輕拍他的臉頰,快樂地打趣,並未將歐陽明放在心上,她相信歐陽睢。
他嘴角扯了扯,還是沒有笑容,慘白的臉色因劇場內的光線不足而罩著分不清的陰影。他抓著她的手,用力的,他害怕她一走了之,頭也不回地就此消失於他的眼前。
“怎麼了?”一向敏感的裴易安收斂起笑意,她感到他的心正不安地快跳著。
“我……我要結婚了……兩個月後……”他麻木地邊停頓邊說,不敢與另一人愈變愈冷的星眸對視,他的視線越過她的肩投向門外的那片刺目的白光。
“原因呢?”平靜得難以置信的語氣。
“我若不同你分手,你就會死……我不想你死,不想……”他實難用一句話將整個事情解釋清楚。
“你父親說的?”
“他同‘絕命’組織的‘貴命’有交情,易安……原諒我……”他把她從來未暖和過的手放到自己顫抖的唇邊輕吻,虔誠地懺悔。
而她未被抓著的手輕撫他的發絲,動作柔和且緩慢。
“看著我,告訴我,告訴我你不會離開我。”
感覺有罪的人因對方稍帶命令的溫柔而吃驚地抬眼,他見到的是她期待、諒解而堅定的神情。
“我不怕死,所以不要離開我。”
“是……”他的嘴巴想答應,他的心也想答應,他體內沸騰的每洋血液都呐喊著想答應,但還僅存的理智讓他瞬間成為最冷酷的人。
對著她清澈如鏡的瞳眸,對著住在他心坎裏的愛人,他說出此生最不該說的話。
“原諒我,易安,我不想你死……原諒我。”
裴易安不由自主地閉上眼,這樣她的耳朵才能聽得更真切,
沒有聽錯,是真的!
她聽見了自己的心碎聲,隨著他的話語在空氣中破裂成尖銳的玻璃碎片,刺痛她的每根神經,不見血的隱形傷痕布滿全身。
“我原諒你。”她仰望黑乎乎的天花板,雙目空洞的找不到焦距,“你可不可以實現我最後一個願望?”
“什麼願望?”他苦澀地問,他多想在她的雙眼中找到自己的身影,“無論是什麼,我都答應。”
“讓我永遠……再也……看不到你,好嗎?”
她的手冷漠地從他的手中抽離,沒有一點點的猶豫與不舍。
她越走越快,到大門口時竟小跑步地衝了出去。
離開歐陽睢!不管他多愛她,不管她多依戀她,不管他離開她的原因是什麼,她要離開他!再也不見他!她情願離別,永生的離別!
歐陽睢見那個曾躲在自己懷裏撒嬌的身影淡沒在他觸手不及的光亮外,惟有呆呆地站著空自發愣,他不知道挨下來該做哪個動作。
她走了,帶走他情感中所有幸福快樂的光芒,獨留他在孤獨寂寞的空曠黑暗裏。
半小時前他們還是愛得那麼堅決,結果呢?他們的分手也很堅決。
“撒謊。”她一定想這麼說他吧,可她沒說。這就是裴易安,習慣用冷漠偽飾所有喜怒哀樂的女孩,冷漠得打動他心,冷漠得叫他心痛,令他愛憐。
他緩緩地轉過身,空蕩的破舊的舞台,像吞噬生命的黑洞。看不到生、旦、淨、末、醜的各式演員,聽不到觀眾的如雷掌聲,燈光也早早熄滅了,在細小的光線中飛揚的隻是微粒的灰塵……
他與裴易安的劇目是否真的已經提早落幕了?在無人喝彩的老舊劇場內。惟有劇中吸血鬼的陰沉的獨白在重複地回蕩。
“……愛情,它竟比鮮血冷卻得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