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2 / 3)

貝亞走了以後,雷茜婷一直忐忑不安。她想知道醫生會說些什麼,可惜她的聽力沒好到隔牆聽音的地步,而且在夢裏的聽力似乎和周圍的人差不多。她擔心著這個夢會怎樣繼續下去,她什麼時候能醒來,如果一直醒不了她該怎麼辦……她腦袋裏塞了滿滿的問題,比試卷上的考題還密集、還難解。但是在擔心之餘,她又很高興夢進行到現在,已經沒開始那麼可怕了,她想到也許隻有在夢中她才可以暢所欲言而不必害怕有人會嘲笑她、歧視她。至少到目前為止,夢裏的人都對她很友好,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吧,因為一直渴望能被人關注,才會做這種有人輕易聽得懂她的話的夢吧。

她邊想著邊向窗外張望,覺得庭院裏的景色出奇的好。她記得旅遊小冊子上說W國的H省是個四季如春的地方,她真慶幸自己熟讀了小冊子上的內容,才會栩栩如生地夢到這個地方。她最大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夠獨自一人到處去旅遊,爸爸媽媽也很支持她,相信有一天她能夠做到。她知道父母安慰她的成分多,但她還是很感激他們。

忽然,貝亞和另一個陌生男人出現在她視線裏,他們邊走邊交談著什麼。而貝亞走在靠她的這一邊,她不覺細細打量他。他很高大,肩膀寬闊,整個身體充滿力量感,穿著合身的衣服,衣服的質地和做工都很精致。從側麵看,他的鼻子很挺,嘴唇和額頭很有個性,顯出他是個堅定有主見的人,說不定還有點固執。總的來說,他不發脾氣的時候還蠻英俊的。雷茜婷想起他發脾氣時的樣子,非常可怕,她可不想再看一次。

正想得入神的時候,貝亞忽然轉過臉看她,她做賊心虛地收回目光。她發了會呆,正要繼續思考這個夢會怎樣繼續下去時,貝亞帶著他的朋友回到病房。

“嗨,感覺還好嗎?”伯利瓦爾向艾絲洛麗打招呼。

雷茜婷努力思索夢裏出現這樣的角色有什麼意義,因而沒回應伯利瓦爾的問候。

伯利瓦爾愣了一下,尷尬地笑著問:“你不記得我了嗎?艾絲洛麗,我是伯利瓦爾啊!”

伯利瓦爾?這個發音太難了!但總得有點表示吧。雷茜婷笨拙地向伯利瓦爾伸出手,“好。”

伯利瓦爾困惑地向貝亞看看,貝亞淡淡地說:“我想她在向你問好。”

“哦。”伯利瓦爾托住艾絲洛麗的手,輕柔地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祝你早日康複。”

啊?雷茜婷吃驚地張開嘴。她本來是想和他握手的,跟第一次見麵的人握手不是很普通的禮節嗎?他怎麼會親吻她的手背呢?哦,差點忘了,在W國,親吻手背也是一種問候禮啊!雖然隆重了一點。她羞怯地笑笑,轉向貝亞,“離開……這……離開……”

貝亞說:“你願意的話我馬上可以帶你回去。”伯利瓦爾驚訝地看著他,貝亞聳聳肩,“奇怪的是我能理解她的意思。”

“哦……畢竟她是你結婚兩年多的妻子,我可……”伯利瓦爾沒有明說,怕傷了艾絲洛麗的自尊,她的自尊心一向很強。

“這麼說我得感謝這兩年多的婚姻生活。”貝亞撇著唇。

車子順著寬闊的海濱大道飛馳,路邊高大的熱帶樹木隨風搖擺著,箭一般在車窗外一棵緊接著一棵倒退,隔著窗玻璃能聽到不遠處的海浪一波波拍擊岸礁的飛濺聲。駕駛座上的貝亞穩穩地把著方向盤,偶爾用眼角的餘光掃一眼艾絲洛麗。她從出醫院開始就一直動也不動地趴在窗玻璃上看著外麵,隻有眨動的眼睛表明她沒有睡著。她不會宣稱她連回家路上的風景都忘了吧。

雷茜婷沒想到一路上的景色會這樣美,濃濃的異國風情撩撥著她的心,使她暫時忘卻了所有的不快樂。她真佩服自己的想象力,能把一個從沒去過的地方想象得這樣完美,如果一直都能這麼開心、不用回現實世界就好了。

車子上了個斜坡後,進入一個種滿花草的庭院,庭院的盡頭矗立著一棟漂亮的白色房子,陽光在房頂上閃爍。雷茜婷第一眼看到它就喜歡上了它,一想到馬上就可以進入這樣的房子裏就滿懷雀躍。貝亞僵硬地拉著她的手走上台階,她不安地看他,正對上他同時望過來的隱含著戒備的眼神。這眼神像一盆涼水,澆熄了她心裏大部分興奮的火焰,那是比嘲笑、歧視更讓她難過的眼神。她心裏一酸,剛剛伸出的渴望交流的觸角又悄悄縮了回去。

還沒走進正門,迎出來的墩布麗太太客氣地簡單擁抱了艾絲洛麗一下,說:“歡迎你回來,艾絲洛麗。”看到這個可親的、胖胖的小個子中年女人,雷茜婷的心安定了不少。

“墩布麗太太,”貝亞說,“艾絲洛麗有很多事情恐怕都忘記了,您得向她做個自我介紹。”

“哦!”墩布麗吃驚地抬高聲音,隨即為自己的失態露出抱歉的笑容,“艾絲洛麗,我是墩布麗,是你們的廚娘兼管家。墩布麗,記住了嗎?”

又是個拗口的發音,雷茜婷努力記住它,“嗯。”雷茜婷學著墩布麗的樣子也給了她一個擁抱,她看到墩布麗臉上不可思議的表情。

“進去吧,我需要點食物和睡眠。”貝亞拋下艾絲洛麗率先走進客廳,他依然認定艾絲洛麗表現出的一切都是在演戲。

“好的,我這就為您準備。”墩布麗慌忙離開。

雷茜婷跟著慢慢走進去,她被房屋的構造和裏麵的擺設所吸引,仔細觀察是她因為發音困難而養成的習慣。她瞥見一間牆壁上鑲滿鏡子的房間,被正對著她的鏡片裏映出的自己的模樣驚呆了。她不自覺地朝著那個鏡子走過去,把手放到鏡片上觸摸影像的臉。

她真美!因為她的美,使得任何微小的表情和動作由她做出來都能煥發出光彩、都能引人注目,這就是美女的好處,想不被人注意都難。美女如果發音困難、鬱鬱寡歡,反而更惹人憐愛,而由平淡的相貌表現出來就顯得可憎了,絲毫不能打動人心。現在出現在夢中的人們是不是因為她的美麗才遷就她、對她友好的呢?雷茜婷感到悲哀。但她轉念一想,夢都是不現實的,是潛意識裏幻想出來的產物,無須計較。

墩布麗放下盤子時,向門口看了一眼,奇怪地問:“艾絲洛麗還沒進來嗎?”

貝亞這才發現妻子沒跟在他身後,“我去看看。”他離開桌子回身去找,經過練功房時看到她在裏麵對著鏡子夢遊。他靠在門框上,看了她好一會兒才說:“是不是在回憶以往的好時光?”

雷茜婷迅速轉身,躊躇了一下還是向貝亞走去,“鏡子?”她發出疑問的聲音。

“你好像忘記這是什麼地方了,”貝亞不動聲色地說,“要是你不嫌煩的話,我可以帶你到處看看。”

雷茜婷點點頭,順從地跟在他身後。

貝亞一間房一間房地帶她到處去看,向她解釋這些房間的用途,邊說邊觀察艾絲洛麗的反應。她太安靜了,神情謹慎小心,走路幾乎沒有聲音,完全不像她平時的作風,她站在他身後時,他甚至感覺不到她的存在。而她似乎被她所看到的一切深深吸引,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每一樣東西。當他們走上陽台。眺望遠處蔚藍色的、在陽光下閃爍的海時,她的眼睛瞬間閃亮起來了,但她一接觸到貝亞冷漠的臉,那光亮就黯淡了。她的整張臉、尤其是她的眼睛完全是她情緒的晴雨表,不用靠語言就能直白地展現她內心的微妙變化。如果她想掩飾,她會垂下眼簾,但在貝亞看來,她是透明的,單純得能一眼看穿,這是以前的艾絲洛麗從未給他帶來過的感覺,就算是假的,他也禁不住微微動心。

他強行把那份心動壓下去,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漠,“來吧,樓上還有房間,那裏的陽台能看到更遠的海景。”

他把她帶上二樓的陽台,對她說:“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在這裏一直看到黃昏,我會叫墩布麗把你的晚餐端上來。”

“謝謝,”雷茜婷躲開他逼人的視線,困難地說,“打攪……你……”

“你是我的妻子,打攪我是應該的。我該去工作了,天黑的時候會回來。再見。”他不等她回答,轉身離開。

雷茜婷暗暗鬆了一口氣,轉而望向欄杆外的海洋,無邊無際的歡快湧動的海洋驅散了她心中所有的陰霾,她微笑著,享受這睡夢中的片刻安寧,“海……喜歡……”她喃喃地低語。

車子駛出大門轉上馬路,貝亞邊轉動方向盤邊困惑地想:艾絲洛麗到底想幹什麼?她表現出的一切都那麼自然,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貝亞天黑後還在繼續工作,艾絲洛麗楚楚可憐的模樣在他腦海裏一閃而過。他想就算艾絲洛麗是個病人,她也能照顧好自己,況且家裏還有墩布麗可以幫助她。她老是小心翼翼地試圖隱藏她對他的恐懼,如果她真的害怕他,就遂了她的心願、盡量不出現在她麵前好了。真是諷刺,她居然有害怕他的時候!她居然能夠毫不費力地表現得像個小可憐!而更諷刺的是,自己居然差點就動搖了!太不像話了!

貝亞“啪”地丟開筆,天黑以後他已經在辦公桌前發了一個多小時的呆,老是忘不了他臨走前對艾絲洛麗說過的話,“天黑的時候會回來。”見鬼!為什麼要自己給自己規定時間?他們從來都沒有統一過時間,難道指望她在家裏等他嗎?她常常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沒了蹤影,他已經習慣了推開家門時隻有墩布麗來迎接他。如果她還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裏,這不是很奇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