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色用力吸了一口氣,所有人在鼓足勇氣做一件事之前都會用力吸上一大口氣,璀色也張開肺部,傾盡全力吸了好大好大一口氣,但她的勇氣還是沒能鼓出來。
她真是個無可救藥的膽小鬼!璀色自己責罵自己。
英驊的示好和獨益的被囚,同樣令璀色牽腸掛肚寢食難安,這幾日臨睡前,英驊和獨益的身影總是交替著在璀色腦海中浮現,此刻也是這樣。
英驊和獨益似乎全無可比之處,獨益似一塊難得一見的異石,價值難定,是連城之貴或者不值一文都在一念取舍之間,英驊則是純金打造的國之寶器,代表著尊貴和榮耀,高不可攀。
當爹問她是否還記得小英王的時候,她本該老老實實地回答她記得,就算她洞悉了爹這麼問的用心,她也該回答記得,爹想用她來牽製英驊,那是爹看得起她,她怎麼可以說不。由乜大將軍的掌上明珠晉升為英驊的王妃,水到渠成順理成章,她的身份就是大將軍之女,除了與王公貴族結親之外,她的命運還可能有第二種寫法嗎?她不可以騙爹說她不認識。
但她騙了爹,這是她這輩子最嚴重的一次忤逆,就連三年前的那次未能成功地離家出走也沒有這麼嚴重。
她說她不記得小英王,因為她的腦海中突然閃現過獨益從後麵擁抱她時,說的那句話:“我希望,你娘再打你的時候,我可以這樣在你身後。”
她當然也記得前麵那句話:“璀色,我娶你吧,這樣你就可以離開這裏了。”
但真正令璀色感動的卻是後麵一句。
璀色不愛哭,也許在別人看來她的境遇如此淒慘,她該日日以淚洗麵,但璀色還是希望自己可以用笑容化解一切,所以她不哭,不到萬不得已她不哭。但那晚聽到獨益說完那句話,她哭得一塌糊塗,如今想起還覺得尷尬。
其實小英王也說過要保護她,並且他說到做到,但獨益不是,獨益僅是說而已,他也僅能說而已,獨益也是懦弱的人,不然三年前她的離家出走不會功虧一簣。
是獨益勸她回來的。
照理,她該嫉恨他,但她沒有,一點沒有,也許正是因為他的懦弱和她那麼相似。
小英王要保護一個人太容易了,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但獨益卻不是,可是獨益還是說,我希望你娘再打你的時候我可以這樣在你身後。
所以,璀色好感動好感動,因為她深深了解他們都是很難鼓足勇氣的人。
“獨益!”璀色終於施展出同微眉刀法配合的輕萍步,踩上屋簷,悄無聲息地躍入北靜園,找到軟禁獨益的廂房,由偏窗竄入。
“獨益!”
“璀色?”獨益喜出望外,推開麵前的醫書,站起來,抖抖長衫,又捋捋有點亂的頭發。
璀色不明白他突然理頭發是為了什麼,不過還是很熱心地走上前幫他整理。
獨益避了一下,玉麵微紅。
璀色也終於反應過來獨益為何要抖衣順發,他希望他麵對她的時候比平常更整潔一點,璀色不覺也飛紅了臉。
兩人正無語,氣氛膠著,一陣細碎雜遝的腳步聲由遠而近。
“糟糕!”璀色慌了,若被她娘發現她私探獨益,她一定又被揍個半死,璀色急於找個地方躲起來。
“璀色,你跑去哪裏了?我足足十七個日子沒看到你了。”
他竟然記得這麼清楚!璀色心裏一甜,“我爹讓我跟著小娘學點東西。”璀色一時間實在找不到地方躲,隻好旋身躍到屋梁之上。
獨益覺得眼前一花,“璀色,你怎麼飛到那上麵去了?”他仰頭急問。
“噓!噓!不能讓我娘知道我在這裏!噓!”
“哦!”獨益點頭不迭,他很好奇看起來柔弱無力的璀色怎麼竟然還身懷這樣的絕技,他目不轉睛地仰頭看著璀色,璀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獨益不知不覺也陪著她一起綻放笑容,他很想告訴璀色,以後都要這樣笑,因為想笑所以笑。
廂房的門“砰”地被推開了,小青打頭,幾個容貌妖冶的華服婢女跟在後麵,最後走進來才是乜將軍的正室夫人,公皙靜女。
公皙靜女一看到獨益便嘖嘖讚了幾聲,她的眼神本就銳利逼人,獨益被她目不轉睛的打量看得低下頭去,像朵被折斷的花,藕斷絲連地吊在花莖上。
公皙靜女隨便裹了一件紅袍,袍上是百鳥朝鳳的彩繡,酥胸半露,脖子上繞著一串珊瑚珠項鏈,除此之外,身上再無別的飾物,趿著鞋,鞋麵寶藍色,麵上繡著蝶戀花的圖案,蝶是粉紅蝶,花是粉白花。
“我倒不知道你是長成這樣的!”公皙靜女饒有興味地說,一邊說一邊伸出三指捏住獨益的下巴,迫使他朝左右轉臉,以便更仔細地賞玩他。
獨益心肺都快氣炸了,但還是不敢講個不字,眼前這位貴婦嗜血殘暴,獨益不敢想象開罪她的後果,隻好隱忍。
躲在梁上的璀色雖然很想幫獨益擺脫窘境,但她又實在湊不足勇氣去麵對母親。
幸好,公皙靜女摩挲了獨益幾下,就放開他,然後丟給他一幅卷軸畫。
獨益展開,璀色在梁上看不清畫上到底畫了什麼。
“你隻要令我變得比這個女人更美,我就放你活著離開北靜園,我公皙靜女這輩子作惡無數,但決不食言!”
璀色等母親一行人走遠,這才從梁上躍下,輕巧巧一點聲響也沒有。獨益受驚過度,還沒回過神來,呆呆手捧畫卷。
璀色走過去一看,說:“這可難了,我娘怎麼可能變得比小娘更漂亮呢!就算你的易骨術再高明怕也辦不到,美人之美都是鬼斧神工呀。”
原來畫上竟是嬌娘的影神圖。
“原來這位是你小娘。”上次他還誤會她是青樓紅妓,對她說了一大堆不知所雲的話,她心裏一定笑死了,獨益定了定神,“你娘為何要變得比她更美?爭寵?你娘根本不在乎你爹,不然她也不會明目張膽把那麼多年輕男子引到這裏。”這些天獨益雖被限製行動自由,但他坐在屋中想回避北靜園中那些肮髒的秘密也不成,公皙靜女可不是會悄悄辦任何事的人,床笫間的事更加不會了。
“是為和小娘爭口氣吧?”璀色苦著臉,“完了,完了,我娘說到做到,如果你達不到她的要求,她真的會把你化成花肥,然後——”璀色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急忙捂住嘴。
“澆那些花?”獨益替她說完。
“原來你都知道了。”璀色不好意思地擠出一個笑容,“其實我娘——”璀色試圖為自己娘親令人發指的舉動粉飾一番,但她實在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知道你和你娘不同。”獨益急忙安慰她。
“嗯。我娘是青木第一才女,她常常說男人有了才華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癲狂,什麼竹林七賢,不就是一群喜歡喝酒鬧事滿腹牢騷的瘋漢嗎?才子可以狂,才女為何不可?我不敢為我娘的所作所為辯護,但是她的話其實也頗有幾分……”
“幾分道理。”獨益再次替璀色說完。
璀色不好意思,更用力地微笑,那笑別扭極了,像是一塊裂在臉上的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