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我心欲懷蓮(2 / 3)

顫巍巍站起,試舞最後一次。沒有結果,她隻舞了一半。

很大的重響聲打斷了她的淩波步,極響,就像是在她耳邊震開一樣。她怒氣衝衝地奔出琴舞坊,想要揪出罪魁禍首,好好教訓一頓。哪知園子裏的一棵青梅樹下,趴著一個灰頭土臉的少年。看那可憐兮兮的表情以及高牆的高度,她就心軟了。這樣的淩空下落,不知是摔得個什麼樣?自己也不必給傷痕累累的人添上幾句責備了。

夕陽下,少年的眼睛出奇的亮,那樣的柔光,淡淡如水。

她呼吸加快,奔回了琴舞坊。在木櫃裏翻出了所有的藥粉以及大卷幹淨的白紗。剛才的翠綠草地上,她看到了鮮血如蛇一般匍匐在地上。

回到樹下,少年已然起身,盤坐在那裏,神情悠然,一點兒也不像受傷的樣子。但血還是沿著他的手腕滴在了他白色的衣裳上,與晚霞一般鮮紅。

不是瘋子就是傻子,都鮮血直流了,還表現得這樣鎮定自若!她撇撇嘴,但還是把藥瓶和紗布遞給了他,“敷藥吧!”

少年一愣,猶豫半天才道:“我手臂被樹枝劃傷了,自己無法上藥,你可以幫我嗎?”

她也很猶豫,辛桋說過男女授受不親,雖然她小也知道啊!但不知怎麼的,還是替他包紮了。

“你怎麼會爬到牆上呢?那麼高,掉下來多危險。”

“看雲……”少年漲紅了臉。

“你也在稷下學宮吧?學什麼的呢?”

“嗯——大概是學琴的吧!”

這裏是琴舞坊,不是學琴,就是學舞。

“不像?”畢竟還是心虛的,他挑眉問道。

她盯著他的手指,指尖光滑沒有任何細繭,“是覺得不太像。”

他也看了一眼自己手指,搖頭,“我自己也覺得不像。”

沉默。

她揀起地上散落的青梅遞給他,眉眼彎彎,“送給你吧,早日康複。”然後,她走了,日已西沉,必須回家了。

斜陽中,少年的眼流光溢彩。

很近的上方有一雙眼,淡淡如水,流光溢彩。

似乎綿褥壓得太緊,全身燥熱。楚子夜雙頰發燙,柔聲道:“殿下,臣妾……”

“暗香說了,你最近睡得不太安穩,剛剛點了香,睡了一會兒。”洛見賢撫著她的如雲發絲,問道:“想吃東西嗎?”

依稀還在夢中般,楚子夜搖頭,“不餓!”

“已是子時了。”洛見賢除去外衣,躺在了她的身邊,很快入睡。

大概是睡得太久,她的腦子極其清醒,一絲兒睡意也沒,倒是以往的畫麵像是被水泡過的畫模糊地穿過她的腦海。

後來,還與那個少年見過幾次吧,但是他不知她閨名,她也沒問他姓名。最後一次,好像是清楚地告訴了他,她將來是要當太子妃的,以後就不會再來稷下學宮了,再見!

應該是她刻意地忘記,所以她不曾再想起稷下學宮的日子,連這一點殘缺的記憶也是因往事香而帶出少許。

楚子夜側過頭,望著身邊昏黃燭火下的半張臉,心裏一陣發慌。

慢慢地卷起了他的衣袖,楚子夜睜大眼,潔白如玉的手臂上並沒有任何傷痕。失望突然在心底蔓延,楚子夜咬著下唇,無聲呆愣。

忽然,腰間很熱,他的手臂擁她入懷。楚子夜緩緩地抬起眼眸,他睡得很沉。

她腮間微燙,又想了想,安然入睡。人總是想青梅竹馬是年少的美好,但中途而來的風景未然不是美麗的。

懷舟二十二年,盛夏。

京都戰訊頻傳。仲春,拓跋大軍壓境。初夏,拓跋剽螭鐵騎千人,逼近曲陽城。十日後,曲陽城將領貿然出戰,被剽螭鐵騎踏為肉泥,慘死。

此後,閉城不戰,苦守,曲陽危。

水晶簾子晃了晃,幾點幽光映上穿簾而過人的側臉,頰間清瘦。

“辛桋,什麼事?”楚子夜躺在榻上,輕輕一翻身,迷迷糊糊問了一聲,又閉上了眼眸。這幾日驕陽似火,她總覺得全身熱氣直冒,便索性躲在了深殿裏,好些日子不出門。

“老爺子的信。”辛桋從廣袖中抽出一張薄紙,遞給楚子夜。

紙很薄,墨很濃,字很少。

急忙起身,楚子夜秀眉攏起。字是瘦金,老爺子也就是她祖父的筆跡無疑,但內容隱諱,也太難完成。

子敬,曲陽,破敵。

楚子夜將紙捏在手心,汗濕了,才盯著辛桋深沉似海的眼詢問:“真的要這樣做?”

子敬,她的三哥楚子敬,五年前投筆從戎,滿是豪情地對祖父講,人言楚家兒郎皆是文羸,上不得沙場,也立不下功業。此行,三郎赴邊城平羅,定要為楚家撐起一片天地。聲聲壯言,猶在耳邊。

辛桋點頭,“老爺子要你在太子麵前舉薦子敬。”

在平羅塞風營中,楚子敬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氣的人物,打起仗來勇猛,喝起酒來豪爽,整個人就是一個義字當頭。可惜這位楚三公子機遇不佳,在軍中始終沒有碰上立大功的機會,一直無法升遷,在平羅隻能當一個校尉。

“曲陽新敗,朝中惶惶,此時向殿下推薦三哥合適嗎?”楚子夜眼神遊離,猶豫之色鬱在眉心。為這件戰敗之事,太子與幾位少澤宮在朝中的大臣已在思勤殿商討幾日,而她趁此時提議三哥出戰,不是明擺著向太子要權!

太不合適了——她何以啟齒?

辛桋瞧著她思索的愁麵,嘴角斜斜上吊,冷笑,“子夜,為了他,連楚園,連三哥也不管了嗎?莫忘了,他是太子,天下權勢最盛的人之一,也是天下感情最靠不住的人之一!不要幻想依著愛情你就可以在皇宮站穩,十年後呢,你容顏不再愛情亦逝,將要如何生存?皇宮裏的女人最大的依靠永遠是家族!就如皇後,連皇上也要敬上三分,為何?還不是皇後的背後是掌控江南財富的西泠柳莊!”

楚子夜慘白著臉,黝黑的眼珠直直地盯著那個高貴婦人,從小到大辛桋的話永遠都是這樣鋒利,卻又這樣準確!一番話就是女子在皇宮生存的最高法則,可她幾乎將它遺忘。

“子敬勇猛有餘沉穩不足,隻適合當將領,卻無指揮的帥才!”辛桋長歎一聲,放柔了嗓音,“你怕子敬再敗,將太子推向深淵,是嗎?如果曲陽被拓跋攻陷,峴雨宮一定會借機發難,趁此慫恿皇上廢太子改立梁中王。”

楚子夜睜大眼,黑色水眸在瑩白小臉上竟顯出一絲慘淡。

“老爺子的最後兩字是什麼?”辛桋淡淡道,“破敵!老爺子不會允許子敬敗的,現在楚園已將賭注都壓在了太子身上,哪裏會不為太子考慮呢?”

華豔的牡丹在幽暗中綻放,不被察覺的釋然笑意流過楚子夜的唇角。還好,她不在抉擇的懸崖,去傷害任何一方。

唉,一手教大,仍舊是逃不脫這天下間最厲害的網——足以令人毀滅的情網!辛桋眼角下的細紋突然加深,沉重的氣息似乎壓在心頭,其實她之一生也不曾逃離那網。

抖開一卷畫軸,將其高高掛起,辛桋麵靜如石,低聲:“子敬殺敵有力,但退敵無策。所以破敵之策還是要由我們定好之後,再交給他執行!”

一陣夏風似乎帶著邊塞的風沙以及燥熱吹進深殿,畫軸隨風輕搖,而紙上的山川似乎也震動起來。

楚子夜的中指沿著精確的地圖遊移在兼齊的邊塞重鎮之間,沉著眉,時而驚喜,時而苦悶,喜哀之色變換數次,最終疲憊一歎,她轉身,離開了地圖三丈之遠,坐在了一直靜默的辛桋身邊。

“辛桋你心中已有了破敵之策,我也想了一個法子,不如我們同時寫在手心,再一同打開,瞧瞧誰的計策更為縝密?”

辛桋無語,徑直取了毛筆,一字寫在手心。以前教這個聰慧女孩的時候,她們就常常這樣,手心攤策。

楚子夜也是快速地揮筆,“開!”

兩個潔白如玉的掌心同樣跳躍著“火”字。一瞬間,幽暗深殿炙熱起來。

“一樣呢!”楚子夜格格輕笑,有小女孩猜中燈謎的歡快,“辛桋教我兵法時,就遍數各國最厲害的鐵騎,其中拓跋的剽螭鐵騎更是翹楚。若天下能找出什麼軍騎可與剽螭鐵騎正麵一戰,也隻能是當今皇上的出雲騎了。”

“可出雲騎駐守京都,保護皇上,是不會為了曲陽的一千剽螭鐵騎出動的,所以要打敗威震草原的剽螭鐵騎隻能是借助外力了。剽螭鐵騎之所以如此勇猛,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副重達百斤的人馬鐵甲,要是上千的剽螭鐵騎奔騰起來,地動山搖,無人可阻!”

辛桋的眼中漸漸露出讚許的目光,她的學生的確沒有讓她失望。

楚子夜繼續說道:“我記得辛桋曾教過,長者亦短之所倚者也!成為了最犀利的優勢也就是它最致命的弱點。這樣沉重的裝備,輜重龐大,移動速度緩慢,如果能奇襲放火,燒掉他們一半的輜重糧草,就足以讓拓跋退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