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罕的確能吃，一邊笑著我們的胃口不好一邊風卷殘雲般往嘴裏塞。桌上剩得七七八八的時候，我們還在賣命地奉陪著。實在不忍心剩下太多。撒罕撣了撣褲子，站起身，一揮手“走！”我們像是獲得了減刑，看了看桌上所剩之物並不多，勉強能原諒自己。“我帶你們去吃老城裏最好的甜品！”撒罕趾高氣揚地走在前邊，像剛放學的小學生，手裏握著錢，呼朋喚友地去買好吃的。
我們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邊，用手不住地揉肚子。果然是名聲在外，賣冰激淩的店外已經排了兩個隊，男人一隊，女人一隊。撒罕的臉應該是鑽石客戶的標誌吧，我們各自站一隊，看看誰的運氣好能快一點兒。撒罕已經從後邊直接拿出三盤甜品，一人一盤，邊走邊吃。“快點吃啊，一會兒去最棒的咖啡屋，不讓自帶食物的。”我們每人挖了一大勺都想送到對方的嘴裏。
咖啡屋有個不起眼的小門，一層是外賣，上得樓來，嗯，氣氛好得很。二樓是整整的一大間，樓層不高，彌漫在屋裏的水煙濃鬱得化不開。黃色的燈光罩著黑棕色的桌椅和彈著吉他清唱的老人。侍者拎著煙槍，托著盤子穿梭其間。我們還算走運，有個空座，環顧四周是似清非清的臉，耳邊是似有似無的嗡嗡聲。
這裏我看到女人了，沒有戴著頭巾，不好推斷是哪裏人。我問正在悠閑地享受咖啡的撒罕：“你有女朋友了嗎？”
撒罕放下杯子，幸福地掏出錢包拿出一張小照片：
“我已經訂婚了。這輛新車就是爸爸送的禮物。”
“你們在哪裏認識的？是你自己認識的還是別人介紹的？”
“哦，是我媽媽給介紹的。”
“你可以自己去找喜歡的女孩兒嗎？”
“嗯，可以吧。但是機會並不是很多。我們公司裏幾乎沒有約旦的女孩兒。如果我喜歡上哪個女孩兒也要讓媽媽去跟人家說。人家同意了，我們才可以約會。”
“必須有長輩在場嗎？”
“第一次當然啦，以後我倆可以單獨出來。但是不可以太長時間，也不可以太晚回家。我很喜歡她，是我媽媽好朋友的女兒。想見我媽媽嗎？她可好了，給我準備了特別好的新房。”
我們放下咖啡杯鑽進撒罕的車，很快就到了他的家，一幢帶花園的雙拚別墅。花園不大，花草修剪整齊，晚風送著花香，很獨特，是我沒有聞過的味道。“我媽媽種的，她很喜歡草藥，在英國的時候她的鄰居是印度人，她就學會了種草藥，還讓我吃，我可沒敢吃。”“你媽媽去過英國？”“陪我爸爸去的，他去那邊講學。媽媽很聰明，英語是自學的，說得比我還好。她還認識字，愛看書。”車庫旁的樓梯間裏放了一張長桌，牆上掛了一個液晶的大彩電。“有時我們就在這裏吃飯，媽媽看花，我看電視。媽媽做的飯可好吃了，隻要她做飯，左鄰右舍的阿姨們就會過來。”撒罕在前邊帶路，蹬蹬地上樓。“媽媽，我回來了，還有我的外國朋友。”
樓梯口，撒罕的媽媽嫻靜地站在那裏，繡花的長袍恰到好處地微微收攏，沒有臃腫的腰身，顯得格外落落大方，裹在頭上的圍巾也是絲質繡花，幹幹淨淨的。略施淡妝，笑容動作都顯示出無比的優雅。屋裏的陳設也雅致得很，雖然是純粹的歐式家具，卻別具匠心地做了小修飾。一個果盤，一塊桌布，一個木盒，民族的元素不但沒有破壞整體的氛圍，反而增添了不少情趣。“媽媽的眼光最好。誰買東西都喜歡叫著她。”“我也想，跟著你媽媽逛街一定是享受。”我讚歎道。媽媽送來一杯綠茶，輕聲問我：“我聽說中國有一種茶葉，喝了可以減肥，是真的嗎？”看來撒罕的媽媽的確是個講究的女人，熱愛生活也愛護自己。我答應回國後寄給她一些普洱茶。
問到撒罕的婚事，媽媽很高興地給我看了一個長長的購物單。她說：“我和他爸爸的婚姻很美滿，就是因為我們彼此了解，彼此興趣愛好一致。所以我跟撒罕說讓他盡可能地多去了解女方。這邊的習俗有很多限製，所以我也盡可能地創造機會讓他們在一起。如果有什麼不妥，我已經做好抵擋的準備，這也是他爸爸的意思，我倆都願意為撒罕的幸福有所擔當。感謝安拉，一切都順利，我們的擔心有些多餘了。”
真為撒罕高興，他有這樣好的父母。
在對待婚姻的選擇上，我想起在大巴上認識的以色列人Haim，名字的意思是“生活”。他的生活的確過得跟他名字一樣活色生香。我碰上他的時候，他已經扔掉了文憑，辭去了工作，放下了家人認為的大好前程，憑著相信“生活的意義並不是沿襲”，選擇了流浪似的旅行。
十幾年間他去過很多國家，在中國玩過的地方有很多我都不知道。期間他當了兼職的領隊，帶著客人去他曾到過的地方。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他給自己定下的兩條人生定律：第一，一定要學習，隨時隨刻要學習。以色列有一個諺語，生了女兒砸鍋賣鐵也要嫁給教授。生了兒子，砸鍋賣鐵也要娶教授的女兒。“如果你有買不到的書，告訴我，我一定想方設法給你買到並且送給你。”他跟我分開時如是說。第二，一定要自己選擇，無論對錯，無怨無悔。他說他和他的女朋友Lisa已經生活了30年，但沒有結婚。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從小到大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上什麼學校，讀什麼書，都是父母決定的。護照，身份證是政府要求辦的。到了結婚，終於可以自己選擇了，不需要政府認可他的決定。“我和Lisa正式舉辦了婚禮，親朋好友都請到了，但沒有去登記。我們就是因為愛在一起。”後來我知道Haim獲得過生物學博士、天文學博士、物理學博士學位，他上學時的專業是化學。
想著等待婚姻的阿裏，幸福地走在婚禮路上的撒罕，自由選擇婚姻的Haim，讓我看到一個暗流湧動的約旦，安靜的長袍下裹著一顆顆溫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