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橋麵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興奮,海麵平靜寬闊,輪船緩緩地從橋下探出頭,像一條覓食的大鯨,穩穩地行進著。又是一條長長的引橋,但這回可是下坡了,“哈哈,終於等到這一天。”我翻身上車,快速地向橋下衝去。
綠色的自行車道,平滑細膩,像一匹綠緞子在我的車輪下一尺尺地展開。海風真實地拂過我的皮膚,讓我感受到速度帶來的快樂。快到平路的地方,由於車速過快,轉彎的時候沒有擰過活泛的車把,車、包、人摔到了一起。
起身看看,前後左右都沒有人,太好了,不然可丟死人了。支好自行車,重新捆好“大肚彌勒”,它依舊笑口常開。我坐在路邊,一邊喝水一邊檢討自己剛才的得意忘形。我的右腿有點擦傷,不嚴重,用純淨水衝洗了一下。
右腳踝有點火辣辣的疼,那裏有我的老傷,習慣性地出來搗搗亂。車子的右腳蹬子裂了,出發的時候就看到右邊的腳蹬子有大裂縫,沒想到這麼快就掉鏈子了。
一輛黑車穩穩地從橋上下來,緩緩地停到我身邊。
一個黑瘦黑瘦的男人下了車,他用英語問我:“受傷了?需要幫忙嗎?”見我很吃驚的樣子,連忙解釋:“我兒子和女兒都在外資企業上班,英語是跟他們學的。”他慢慢地坐到我身邊,看了看我的腿。這時才發現,白色的帽簷下是一張布滿深深皺紋的臉,年齡應該有七十了。
“沒事兒,剛才摔了一跤,真難為情。”
他哈哈大笑,臉頰上的皺紋開放成兩朵燦爛的花。
“後邊的路要小心,還有一大半呐。”
“您去哪裏?就一個人嗎?”我問。
“我去鬆山,看我的外孫,答應他這個月去看他的。”
“一直騎過去嗎?”
“是的!我的生活就在自行車上,我的全部家當也都在自行車上。我騎著車到每個城市去看望我的家人和老朋友,再去拜訪新朋友,已經10年了,每個城市都有我的落腳地兒啦。”
老人見我沒事兒,就上路了,臨走時給我留了一包梅子。據說,日本人相信,梅子可以補元氣。
重新上車才發現,腳蹬子雖小,沒有了確實很麻煩。
右腳經常蹬空,小腿就被狠狠地磕一下。我的右腳踝不是很疼,但越來越腫,已經有金銀小饅頭般大小。我連推帶騎用了兩個小時才蹭到生口島,幸虧連接因島和生口島的大橋設計得樸實簡潔,沒有讓我再爬因島大橋那樣的高坡。
我一瘸一拐地走向路邊的旅遊“案內所”,幾個騎行者正準備出發,其中一個看到我,馬上跑過來。“受傷了?我們有藥。”他回身叫來另外兩個同伴,他們給我噴了一些類似“好得快”的東西。“我覺得你不應該再繼續騎車了,你要去醫院看看。”我告訴他我的保險隻允許看急診,治療要回國。再說,我答應借我車的人,今晚無論如何要把車還到今治,不然他周末就沒有車騎了。一個男孩子示意我等一下,轉身跑去旅遊“案內所”,不一會兒就折返回來:“你走到大三島,就是下一個島,那裏有車去今治。”“謝謝,你們去哪裏?”“我們三個一起騎車走日本的海岸線,出來25天了。預計2個月完成。
明年我們要一起參軍了,所以這個間隔年就用來騎車旅行。你的包好大啊!”終於他們看到我的大醜包了,我們4個一起哈哈大笑。他們把那瓶噴藥留給了我,一起喊了一聲“加油!”就離開了。
我又用了將近兩小時走到了大三島,這是5個小島中最大的一個,多多羅大橋也是最長的一個。我已經有點筋疲力盡了。腦子一片空白,眼睛隻是盯住自己的腳,機械地一步步挪動。果然有公共汽車到今治,可是時間間隔很大,等車的幾個阿姨擔心司機可能不讓我的自行車上車,但表示可以幫我說好話。與其在這裏等一個可能被否定的議案,不如繼續走吧。我含了一塊老爺爺給我的梅子,酸酸的水兒從嘴裏一股股地往外滲,似乎真的補了元氣。又噴了一點藥,右腳踝已經腫成饅頭大小,顏色發紫。謝過了幾個阿姨就又重新上路了。
晚上8點,騎走將近9小時之後,我終於到了最後一個島——伯方島,穿過最後一個跨海大橋就可以到達今治了。老天似乎突然想起,還沒有給陰了一早上的天有個交代。大雨突然而至,在我走到橋中央的時候,沒地兒躲,沒地兒藏,結結實實地被澆了個透。接著,我可能發燒了,渾身冷得打寒戰,控製不住地哆嗦。經過兩個路人的指引,我終於敲到了今治市租車行的門。
一個阿姨小跑著來開門,看見落湯雞似的我,一下愣住了,站在那裏不知說什麼。我遞給她尾道租車行服務生給我的紙條,頭嗡嗡地疼。我努力地睜著雙眼,不敢眨一下,我怕我一眨眼就不舍得睜開了。阿姨自言自語地長籲短歎,我一句也聽不懂。她幫我把包卸下來,車子推到院裏。我問她可否介紹一個住的地方,別太貴。
她拉著我的手穿過辦公區,走上二樓,推開一個門。
“要是不介意,你可以住在這裏,隻是不好意思,這裏什麼都沒有。”一間五六平方米的小屋,一張床,一套桌椅,可能是給員工臨時休息用的吧。“太謝謝了,我非常滿意。”
她迅速地指給我,衛生間在哪裏,開關在哪裏,怎麼鎖門,我恍恍惚惚地跟著她在屋裏打轉。“噢!還有,附近有個錢湯,我想你需要好好泡個澡吧。”“恐怕不行,我怕熱水會讓我的腳更嚴重。”我抬起腿,她看到了我腫成饅頭一樣的腳踝。“啊!”她倒吸了一口氣,眼淚瞬間滑下來。
我慌忙衝她擺手:“沒事兒的,沒事兒的,我睡一覺就好了,放心吧!”她衝我擺擺手,低頭快速地走了。
我馬馬虎虎地梳洗了一下,換了一套幹淨的衣服。
從大包裏抽出睡袋,已經記不得怎麼鑽進去的了。我那腫成饅頭一樣的右腳不能再走在這片堅強的土地上了,我不得不提前結束了行程,回國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