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細雨霏霏的春日到達日本。瞥過幾個大城市之後,我麻木了都市的繁華,坐上火車奔瀨戶內海方向,沒有想好具體的目標,隨意地和火車一起消磨著時光。
突然,遠遠的一個小山丘上望到“粉霞滿天”,我想去看看,就下車了,看到站牌上寫著:尾道。
這是一個很小的城市,小到不用問路也可以走到你要去的地方。車站、民居、碎石小路,都保留著日式傳統風貌,仿佛紙扇上的水墨畫展開在你的麵前。我冒著小雨去了那個山丘。拾階而上,小雨中沐浴著蔥綠。路邊的一個銅像吸引了我,因為牌子上寫著的名字:姿三四郎。太熟悉的名字了,他的拚搏精神曾經鼓舞了一代人,難道這裏是姿三四郎的故鄉?走到山頂上,置身於剛才在火車上看到的粉霞中,那是一片櫻花。每一朵櫻花都在努力地開放,層層疊疊地堆著。單看每一朵的花瓣是那麼柔弱、單薄,成排成行了就氣勢磅礴,映紅天際,顯示著集體的力量。
天色漸暗,我想找個地方住下,突然發現今天是周五,銀行下班,但我的卡又不能在ATM機上使用,我成了有錢不能花的“窮人”。正當我看著列車時刻表,琢磨著要不要繼續坐車時,一個穿著整潔、一臉嚴肅的老人走過來問我需要什麼幫助。我說了我的困境,老人嚴肅的臉上多了一份擔憂。他打了一通電話,然後高興地對我說:“跟我來,我的外孫女可以幫你。”老人把我帶到他外孫女工作的酒店,就在車站附近,是當年尾道最好的酒店。
老人的外孫女純子是典型的日本女孩,嬌小甜美。
我表達了謝意,也表明了我住不起這麼好的酒店,能幫我換錢就好,我可以出去找小旅館。純子說他們這裏換不了錢,但是她可以幫我申請應急房。還沒有等我明白什麼是應急房,純子已經得到經理的許可,讓我暫住一晚。出乎我意料的是,應急房居然就是標準的一間客房。
出門這麼長時間了,我還沒有住過這麼好的地方呢。我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純子卻一個勁兒地勸我別著急,先住一晚再想辦法。
洗完澡後突然接到純子的電話,說她下班了沒事,邀請我去吃飯泡湯。正愁怎麼解決晚餐呢,真是及時雨,我慌忙答應“好啊,好啊!”五分鍾後我倆鑽進了她的小車,一路上我倆的話題基本就是中日電視劇。純子告訴我,“就是日本電視劇裏才說我愛你,我愛你的,平時我們根本就不說,多不好意思啊!”我看著純子,提醒自己,尾道是個小地方,這裏的人可能比較保守,說話做事要注意。
飯後純子帶我去泡湯。老板是個四十幾歲的男人,穿著藍色的和服,踏著木屐。女賓部就是一間大屋子,一個大泡池占了三分之二的麵積,靠裏邊的牆有一排一米多高的水龍頭。兩個阿姨和純子打招呼,我也衝她們點了點頭。池子裏漂著幾塊保溫板,我不知道是應該推到一邊去呢,還是拿出來放到地上?正在我猶豫的時候,水管子可能出了點問題,兩個阿姨衝外邊喊話,黑山應了一句,但沒見動靜。可能阿姨等得不耐煩了,一邊叫一邊用洗發水瓶敲打水管子。“來啦,來啦,別叫了!”
黑山的聲音由遠到近,突然就出現在了眼前。什麼情況?
他怎麼進來了呢?我慌忙邁進泡池,也顧不上什麼保溫板不保溫板了,一下子坐到池子底部。水很燙,但我忍著,隻露出一個小腦袋。外邊黑山修理著水管子,兩個阿姨自然地站在邊上指指點點。水管修好了,黑山鞠躬道歉,兩個阿姨拍手表示感謝。黑山轉身出去, 我慢慢坐直身體,低頭一看,整個身體都是紅彤彤的。純子進來了,我吃驚地問她:“黑山怎麼就進來了?”純子一邊整理著被我弄亂的保溫板一邊若無其事地說:“這是他家開的呀,水管子壞了,他不進來修,誰來修呀!”我半張的嘴停留在空中,慢慢轉化成微笑。
這裏的人有意思,說“我愛你”吧,不好意思;牽手走路吧,又難為情;但是赤身相向,沒事兒。我決定留下來,在尾道住幾天。
第二天一早出門轉悠,無意間看到一家名為“長江”的包子鋪。一進門的正對麵有一個醒目的珠寶架,上邊擺滿了各式紫砂茶壺。右手邊的牆上掛滿了照片,全是西藏的風景。我驚喜,在這個不起眼的小城市裏還能掉進“中國窩兒”?一位和善的老人出現在我的麵前。個頭不高,胖乎乎的,身板硬朗,圓圓的臉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他客氣地招呼我坐下,問我要點什麼?大玻璃窗的操作間裏一個女人正在拿出剛蒸好的包子,眼睛也溫和地看著我。
雖然他倆怎麼看也不像中國人,但滿屋子的中國味兒還是讓我忍不住試探了一下。我用中文問他是否親自到過西藏?他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變得緊張又興奮,結結巴巴但非常努力地用中文說:“我是日本人,我叫服部恭典,我在學習中文。”然後用孩子般期待的目光看著我,張著大嘴定住在“笑”的麵容上。哈哈,他的中文水準剛好是我日語的水平。不過這不影響我們交流,因為有偉大的漢字啊。雖然發音不同,但大部分字寫法一樣啊。
他拿來了紙筆,我說著英文寫中文,他說著日語寫漢字,亂七八糟,熱鬧無比。
就這樣我知道了他去過中國三次,買茶葉買茶壺是他的愛好。做包子的手藝是他在成都學的,還喜歡那裏的小碗豆腐,可惜沒學會。去過西藏一次,但由於身體不好,很快就回國了,希望有生之年再去。操作間裏忙碌著的是他的姐姐。他每周要去夜校學習中文。他問我願意不願意見見他的同學們?我說當然可以,但外邊下著雨,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服部興奮地打電話去了,他姐姐遞上一壺上好的綠茶。半小時的工夫,就陸陸續續地來了5個耄耋之年的老者。他們像是來聽課一樣拿著筆記本,認真地記下我說的話。我們聊得太高興了,有不停地問問題的,有爭著解答的,有說到一半卡殼兒的,有努力翻著字典的……他們介紹著自己晚年的生活,每天是怎麼工作學習的。
他們很高興能自由自在地享受真正屬於自己的時光。服部把店門打烊了,隻留下窗口作為外賣,讓他姐姐一人忙活著。我向老人們表達了佩服之情,都這般年紀了還在學習。他們像背書一樣地說:活到老學到老。
晚上我們一起去吃了拉麵,一碗精致的擺得像畫兒一樣的拉麵用大大的細瓷碗端上來。服部說這個拉麵館已經有很多年曆史了,現在是第三代掌門人管理,是個女孩子。在這裏家庭式拉麵館的繼承人是要嚴格挑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