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就是他死前肯定告訴了我所謂的秘密。
就跟當初我救了程令,黑衣男子帶人追殺我一般,隻因我是他們死前見過的最後一人,所以不管我如何解釋,他們都要殺了我滅口。
真正倒黴。
我說:“那日他沒說完就死了。”
麵具男子沒有情緒地笑了一聲,對錦瑟說:“把他扶起來。”
錦瑟從袖中拿了把匕首出來,扶起阿諾後架在他的脖子上,“花開,不要輕舉妄動。”
阿諾的眼裏滿是呆滯,似乎對這一切都不再有反應。
我說:“錦瑟,放了阿諾,他不該被牽連在內。”
錦瑟卻陰冷一笑,說:“誰讓他是你最疼愛的師弟呢。”她附在阿諾的耳旁,不顧阿諾的閃躲,親昵地說:“阿諾,這輩子算我欠你,下輩子再還你好不好。”
阿諾的眼眶蓄滿淚水,隱約閃現恨意。
被自己愛慕的少女這樣對待,如何能不恨?
我麵無表情地說:“錦瑟,我生平第一次覺得你這樣惡心。”
“可是我覺得你惡心很久了!”錦瑟想也不想便大聲地吼說:“沈花開,我惡心你!”
“惡心我什麼?惡心我要奪回屬於我自己的東西?”我冷冷地說:“你現在做得是會害死我們的事情。”
“是你跟阿諾,沒有我。”錦瑟冷冷地糾正,“是,我就是要你死,誰讓你搶我的位子,誰讓你搶我的師兄。”
“我沒有和你搶池鬱。”
“事到如今你還在騙我!”錦瑟雙眼充血,發狂似的大喊:“我明明看到你去師兄府裏找他,你竟然背著我去找他!”
昨日我在門口看到的果然是她。
我試圖解釋,“不是我要去找師兄的,是師兄的丫鬟......”
“如果不是你跟師兄說了什麼,師兄為什麼會讓你進去而不讓我去!”錦瑟不等我說完便激動地說:“他喜歡的人是我,不是你沈花開!是你暗中挑撥我和他的感情他才會不理我!”
我想說,錦瑟,不是你想的這樣,我沒有挑撥你和他的感情,師兄喜歡的也一直都不是你。
但我不能這麼做,我明白她知道真相後,不會理解我的苦衷。
周卿言還沒來,而我和他們之間的談話已經到了尾聲。
麵具男子說:“去將她捆起來。”
布衣男子拿著繩子往我走來,錦瑟則將匕首貼近了阿諾的脖子,警告說:“你知道我是認真的,你要是敢反抗一下,我就殺了他。”
我當然知道她不是在說笑,甚至比周子逸當時更為認真,所以任由布衣男子將我的手從背後捆緊,雙腳也用繩子捆好,直到不能動彈。
麵具男子問錦瑟,“你想要她怎麼死?”
錦瑟眼中露出嗜血的光芒,說:“怎麼痛苦怎麼死。”她將阿諾推倒在一旁,任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阿諾看著我的眼裏充滿了愧疚、難過以及恐懼。
我用眼神告訴阿諾不要害怕,但他仍十分恐懼,身子一直在不住顫抖。
我緊緊地盯著錦瑟,一手放到胸前,冷冷地說:“你隻要刺下去,就再也不用看到我。”
錦瑟輕蔑一笑,“一劍殺了你?不,這樣太便宜你了。”
我不禁暗暗鬆了口氣,我不怕她折磨我,隻怕她幹脆利落的一劍殺掉我,不給我任何等待和自救的機會。
“不如將她倒吊起來,慢慢放血?”麵具男子輕描淡寫地說:“讓她感受每一滴血從身上落下的聲音,仔細享受生命逝去的感覺。”
錦瑟眼睛一亮,欣喜地笑說:“好主意,就這麼辦。”
麵具男子示意布衣男子將我倒吊在梁上,他迅速的照辦,在梁上掛好繩子後將我吊了上去。
當我倒吊在梁上時,錦瑟笑意滿麵的走到我麵前,像勝利者般驕傲地對我說:“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我努力適應著突然倒過來的視野,說:“你當真以為我死了,你的身份就不被揭穿嗎?”
她神情一愣,馬上又不屑地說:“不,我知道我當不成將軍小姐,可我也不要讓你當。”
“錦瑟,你會後悔的。”
“隻要你死,再後悔我也願意。”她拿著匕首在我脖子上遊移了一會,接著毫不猶豫地割了一道,我隻感覺脖子上傳來刺痛,鮮血緩緩的從傷口湧出,緊促卻又輕聲地落在地上,揚起些許灰塵。
“花開,看著你這樣,我真開心。”她在我耳邊輕聲說:“我會等你死了再殺阿諾,不會折磨他,讓他幹脆的走。”
她已經瘋了。
我暗暗使力,讓自己盡量正麵對著他們,才能用藏在指縫間的刀片出來一點點地割著繩子。
由於他們正麵對著我,看不到我背後的動作,阿諾摔在地上則能看到我在做什麼,他緊張地瞪大眼睛,卻比方才稍微安靜了些。
時間一點點的在流逝,地上的血灘變得越來越來大,麵具男子和錦瑟正安靜的欣賞著我這幅姿態,既變態又享受。
這種殺我的方法雖然讓我很不舒服,但也對我極其有利,畢竟它耗費的時間長,我可以一邊等周卿言帶人來救我,一邊割開繩子等待機會自救。
我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腦子卻越來越清晰。
其實我大可以像以前那樣出手反擊,以我的武功,他們輕易奈何不了我。但在他們手裏的是阿諾,是在山上時對我熱情以待的阿諾,是周卿言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後,唯一剩下的弟弟周俊傑。
我怎麼能拿他的命去冒險。
我像個傻子一般任由他們擺弄,隻為了不要傷害到阿諾,隻為我堅信周卿言會趕來救我們。
他說過我和阿諾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
我絕不會死,絕不會。
因為我要陪著他一起到老。
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一名黑衣男子匆忙地跑了進來,附在麵具男子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麵具男子聽後又附在布衣男子耳邊說了幾句話,布衣男子微微頷首,視線若有似無地看了我幾眼。
我停下了手中動作,心裏有種不好的預感。
那邊麵具男子已經起身,錦瑟見狀疑惑地問:“出了什麼事情?”
麵具男子笑了一聲並不回答,顧自往門口走去,錦瑟上前想攔住他,卻被布衣男子擋住路,她皺起眉頭,說:“柳伯伯,你這是什麼意思?”
麵具男子此時已走到門外,頭也不回地說:“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罷疾步離開,沒有再給錦瑟問話的機會。
他走後,黑衣男子走到布衣男子身邊,使了個眼色給布衣男子,布衣男子與他對視一眼,抽出手中長劍,“速戰速決。”
錦瑟連忙往後麵退了幾步,不敢置信地說:“你們想做什麼?”
黑衣男子冷冷地說:“殺了你們。”
“你們!”錦瑟怒極,卻隻能狼狽的避開黑衣男子的攻勢,“你們竟然騙我!”
黑衣男子嗤笑,“好天真的丫頭。”
他手中的長劍緊緊的跟著錦瑟,招式淩厲但又留有餘地,看到她慌亂躲避時不禁笑出了聲,分明是在故意戲弄她。而一旁的布衣男子則一步步的往我走來,眼中帶著勢在必得的殺意。
我定定地看著他,手指卻以最快的速度割著繩子,終於在他送劍過來的那瞬間掙開了繩子,險險的避開了明晃晃的劍刃。這時門口飛速地跑進兩個人,並非我預想中的周卿言,而是池鬱和梓韻。
池鬱見到我這邊的情況後毫不猶豫的加入了戰局,梓韻則接過了保護錦瑟的角色,與黑衣男子交起了手,一時間場麵混亂,看得我眼花繚亂。
錦瑟自池鬱來了以後心情便快速的變化,從一開始看到他的驚喜到見他救我時的絕望,最終成了麵無表情的麻木。
這種緊急時刻我無暇照顧她的情緒,憋足一口氣後用力的翻起身解繩子,隻是繩子還未解開,便聽池鬱焦急地大喊,“花開,小心!”
他這一喊使得我原本就已經酸痛的手指一抖,刀片掉落在地。
我一瞬間有些疑惑,眼前布衣男子正和池鬱打鬥,黑衣男子也在和梓韻過招,我要小心什麼?可下一刻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的身後......站著錦瑟。
我還未來得及做反應,池鬱已經撇下布衣男子,跑到我麵前一腳踢開了錦瑟手中的匕首,而與此同時,他身後的布衣男子也將長劍送入了他的身體。
長劍刺穿了他的胸膛,卻沒有刺落他臉上的笑容。
布衣男子又緩緩地抽出長劍,挑釁地對我笑了一下。
外麵有雜亂的腳步聲響起,似乎有很多人衝了進來,黑衣男子和布衣男子見狀對看一眼,不約而同的往門口衝去。
我終於解開了繩子,在池鬱摔倒前接住他的身子,小心翼翼的將他摟在懷中,“師兄。”
池鬱緩慢地眨了幾下眼,從懷中拿出帕子蓋住我脖子上的傷口,笑著問:“疼嗎?”
比起他的傷,我脖子上那道劃傷實在不足為懼。反倒他的傷口一直在湧血,月牙白的袍子已經被染紅,刺目的讓人不敢直視。
“師兄,我沒事。”我深深地吸了幾口氣,不斷地說:“我這就帶你去看大夫,這就去。”
他輕輕地笑了下,說:“這樣的傷,見了大夫也沒用。”
我明知他說的是實話,卻還是說:“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大夫,他一定能治好你。”
“花開。”他按住我的手,俊臉蒼白的像是一張白紙,“我想和你說幾句話。”
我固執地甩開他的手,“等見了大夫後再說。”
他歎了口氣,遺憾地說:“我怕沒有機會了。”
“池鬱,不準你說這樣的話。”我故作冷靜地說:“這點傷很快就會好。”
“是嗎?”他低低地說:“我......”
“花開,你放開師兄!”錦瑟衝過來一把撞開了我,哭哭啼啼地抱住了池鬱,“如果不是你,師兄就不會受傷!”
她說的對,如果不是為了救我,池鬱就不會受傷,但如果不是她想要殺我,池鬱也根本不用來救我。
我冷冷地看著錦瑟,說:“錦瑟,你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她瞪大眼睛,委屈地說:“爹,娘,她竟然想殺了我!”
原來不知何時,周卿言已經帶著將軍和夫人到了破廟,布衣男子和黑衣男子已經被逮住,而阿諾正被周卿言摟在懷裏,不住的低聲哭泣。
他們聽到了錦瑟的控訴,卻沒有插手的意思。
我走到她身前,伸手緊緊地握住她的脖子,“想殺你又如何?”今日之前我從未有過這麼極端的想法,再生氣難過時也不曾有,而她卻三番兩次想置我於死地,現在更是害到了池鬱。
我早該殺了她。
她的神情慢慢變得恐懼,不住地拍打著我的手腕,“鬆手,你鬆手!”
我不為所動地看著她,說:“你不是一直想殺我嗎?我現在讓你嚐嚐,被人殺是什麼滋味。”
錦瑟的臉慢慢漲紅,眼淚和鼻涕一齊落下,嘴裏不住的求救,“爹,娘,救救我,救救我......”
沒有人理她的求救,即使是往日疼愛她的將軍和夫人。
“花開,放過她吧。”
最終是池鬱開口替她說情。
我鬆了手,重新將池鬱扶起,“師兄,我們去找大夫。”
池鬱的臉色已經完全蒼白,孱弱的像是一縷輕煙,“我想和錦瑟說幾句話。”
我看了錦瑟一眼,她便恐慌的爬了過來,哭著說:“師兄,你幫我求求情,讓她不要殺我。”
池鬱艱難地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像幼時那般溫柔寵溺地說:“別哭了。”
錦瑟握住他的手,語無倫次地說:“我不知道事情會成這樣,我不知道你會受傷,我以為不會這樣的。”
“我知道。”池鬱在這種時刻仍是如此的平和,“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錦瑟的臉上突然又出現了憤怒,“如果不是你變心,我不會想殺了她。”
事到如今她還把過錯往別人身上推。
池鬱無奈地笑了聲,說:“錦瑟,我從未變過心。”
錦瑟的眼中閃過驚喜,“你還喜歡我嗎?”
池鬱沒有回答,唇邊掛上一抹深沉的笑。
錦瑟抹了抹臉上的淚水,連忙說:“師兄,你會原諒我的對不對?”
他笑著點了點頭,“嗯。”
錦瑟狂喜地對我說:“師兄原諒我了,你沒有資格殺我!”
我恨不得一掌扇落她臉上的得意,池鬱卻拉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和她計較。
“這是我欠她的。”他雲淡風輕地說:“我利用了她,現在還給她,誰也不再欠誰。”
我明白他說得是什麼意思,錦瑟卻不明白。
她不解地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池鬱修長的手指與我緊扣,俊美的臉上滿是笑意,“錦瑟,我從未變心,因為我喜歡的一直都是花開。”
錦瑟的臉瞬間僵住,“什麼?”
“我接近你是為了那條長命鎖。”他說話的語速越來越慢,不知是有意還是力不從心,“我早就知道那是傅雨沫的信物,所以才接近你,帶你進京。”
錦瑟捂住耳朵不斷地搖頭,“不,你說謊,你說謊!”
“我說的是實話。”池鬱淡淡地說:“那日你在廟裏被刺殺也是我安排的,不過是為了讓夫人看到長命鎖而已。”
錦瑟發了狂似的大喊,“你騙人!你喜歡的是我,一直都是我!”
“我喜歡的是花開。”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眸裏滿是悔意,“如果你沒有騙我那長命鎖是你的東西,我和花開就不會錯過。”
池鬱笑了下,繼續說:“我從沒有喜歡過你,一天都沒有。”
錦瑟聽到這話時終於崩潰,歇斯底裏的大叫,“我不信你的話,不信!”
她跌跌撞撞著衝了出去,沒有人去追她,也沒有人露出同情的神情。
“花開。”池鬱半闔起眼,輕輕地說:“我好累。”
我握住他冰涼的手,說:“你先別說話,我們去看大夫。”
他沒有理我,顧自說:“從小不被爹看重好累,羨慕大哥和二哥好累,為了權力假裝去喜歡別人好累。”
他的手指顫抖著撫上我的臉,笑著說:“錯過了喜歡的人,好累。”
有溫熱的液體從眼眶中掉落,沿著臉頰緩緩流下,滴在他沾滿鮮血的衣衫上,立刻消失不見。
我哽咽著說:“師兄,一切都會好起來。”
他拉著我的手貼在臉頰邊,閉起眼睛低聲喃語:“如果能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錯過你。”
我想說:好,我們不再錯過。
可還未等我回答,他的手便無力的垂落,任憑我如何握緊,他也沒有回應。
我看著他毫無生氣的臉,心中有個角落漸漸崩塌,終於崩潰大哭。
池鬱,你別死,你還沒讓所有人都對你刮目相看,你還沒有向你爹證明庶子也可以那麼優秀,你還有好多好多事情沒做。
你怎麼可以死。
有人從身後輕輕地抱住我,說:“花開。”
我轉身抱住他,哭著說:“池鬱死了。”
再也不會在我難過時陪伴我,再也不會溫柔的對我笑,再也不會突然出現在我麵前,笑吟吟地叫我一聲,花開。
“嗯。”他臉上有著淡淡遺憾,“我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一聲謝謝。”
他抬起我的臉,輕柔地擦去我的淚水,“謝謝他救了你,謝謝他和你錯過。”
他歎了口氣,仔細端詳著我的脖子,確定傷口無恙後才緊緊地抱住我,說:“幸好你沒事。”
他的懷抱那麼的溫暖和安全,讓我逐漸止住了眼淚。
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救我,卻沒料到池鬱會早他一步來這裏,正如池鬱以為錦瑟是傅雨沫,卻沒想到我才是長命鎖的主人。
人生有太多不可預料的失去和得到,珍惜眼前擁有的才最重要。
我仰起臉,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說:“周卿言,我愛你。”
他俊美的臉龐笑得狡黠,得意地說:“我知道。”
他牽著我走到傅將軍和夫人麵前,說:“花開。”
傅將軍和傅夫人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臉上喜悅和愧疚交織成一團。
我緩緩地跪下,低聲喊道:“爹,娘。”
傅夫人聽到後泣不成聲地抱住了我,反複地說:“沫兒,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緩慢卻堅定地回抱住她,說:“娘,是我錯了。”
我不該將長命鎖給錦瑟,不該在下山時不向她要回來,不該在見到他們時裝作不認識......
他們一直都在尋找我,我卻從未想過主動認親。
我錯了,一直都錯了。
傅將軍......不,爹扶著我和娘起了身,總是堅毅的眸中閃著淚光,“你瞧你娘,總是喜歡哭。”
我一手拉住娘,一手抱住了爹,低聲說:“原諒我沒有勇氣早點向你們坦誠這件事。”
爹反手緊緊地把我和娘摟進懷裏,聲音哽咽地說:“沒事,現在知道了就好,我的沫兒......”
爹娘的懷抱很暖,目中有淚,卻讓人覺得無限的喜悅與欣慰。
我抽空往後望了一眼,周卿言正一手牽著阿諾,唇畔噙笑地凝視。
我無聲地說:謝謝。
他墨色的眸內漾開層層柔波,仿佛無數年前,永久的以後,都會站在那裏,如星辰般耀眼恒遠,隻為我一人而明亮。
這是我喜歡的人。
我是沈花開,也是傅雨沫。
尾聲
池鬱下葬那天,天空陰霾,冷風陣陣,偶有細雨飄下,落到臉上輕輕癢癢,轉瞬即逝。
阿諾站在我身邊,哽咽著問:“花開,是我害死了師兄,對嗎?”
我微微低頭看了他一眼,馬上又移開視線,淡淡地說:“不是。”
他不滿意我的回答,使勁扯了下我的袖子,哭著說:“我知道你在安慰我,明明是我犯得錯,如果不是我沒聽你的話去找錦瑟,你就不會來找我,師兄就不會為了救你而......”
“阿諾。”我打斷他的話,“我沒有安慰你。”
他咬住下唇,吸了吸鼻子,說:“花開,我後悔,我不該不聽你的話。”
我長長地歎了口氣。
我又何嚐不後悔?
如果真要追究,最錯和最該反省的人是我,當初要不是我將長命鎖給錦瑟,這一切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花開。”阿諾抱住我的腰,將臉埋到我胸前,悶聲哭說:“你不要生我的氣。”
我想像以前那樣寵愛地摸摸他的頭,告訴他,沒事,我不會生你的氣。可手抬到一半卻不由自主的頓住,呆呆地停在空中,不知該作何反應。
池鬱,我們的三師兄,死了。
他的死,阿諾有錯,我有錯,錦瑟有錯。
我無法原諒自己,也無法做到對阿諾不報有一絲芥蒂,即使我知道,他還是個孩子,不懂我們之間的恩怨情仇。
誰能料到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將手搭在他肩上,輕聲說:“阿諾,我隻是有點難過。”
他雙臂摟得更緊,“我知道,我知道,我也跟你一樣難過。”
阿諾不知道,他的難過和我的難過並不一樣。
我難過的是,我喜歡了那麼多年的人,在我喜歡上別人以後才告訴我,原來他也喜歡我。
我難過的是,他雖然一直喜歡的都是我,卻因為我的“慷慨”而破壞了我們之間的緣分。
我難過的是,我和他終於都選擇了放下,他卻用生命來告訴我,我一輩子也不能放下他。
池鬱,我欠你的那麼多,卻沒有機會再去償還。
不遠處有名衣著華貴的婦人在梓言和梓韻的攙扶下,緩緩向我走來。她麵容秀美,滿目哀傷,悲傷的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去安慰她。
“沈姑娘。”她停在我身前,低斂著眼眉,問:“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點頭,示意阿諾先走開,等到附近沒有其他人後才開口,“夫人節哀順變。”
她愣了下,隨即勉強地笑說:“多謝姑娘安慰。”
接下來,竟是無話可說。
她似乎也察覺了尷尬,輕輕咳嗽了一聲,說:“我從沒有見過你,也沒有聽鬱兒說起過你。”
我點頭,說:“嗯。”
她苦笑著說:“連他喜歡的是誰都不知道,我果然是個失敗的母親。”
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回話。
“梓韻將一切都告訴我了。”她眼中閃過一絲疲憊,眉間彌滿著淡淡哀傷,“所有的事情,包括長命鎖。”
我張了張嘴,卻還是無力地合上,靜靜地聽她說下去。
“若不是因為我,鬱兒他從小就不用承受那麼大的壓力。”她眸中淚光閃爍,眨眼墜落,“若我不是側妃,若鬱兒不是庶出,那麼或許你和他就會有個好結果,我如今也不用......白發人送黑發人。”說到這裏,她已經無法完整的說出一句話,隻能拿手掩著嘴,不住的低聲哭泣。
“夫人。”我低聲地說:“你這樣,師兄會難過的。”
她愣了下,淚流得更加凶狠,嘴裏卻笑說:“是啊,我以往就算咳嗽一聲他便擔心的不行,如今哭成這樣,他怕是要急的團團轉。”
“嗯。”我從袖中拿出帕子,遞到她手上,“夫人請節哀。”
她接過帕子,輕輕拭去臉上的淚水,“抱歉,在姑娘麵前失態了。”
“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我說:“但師兄已經走了,再哭也是無濟於事。”
她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緩緩地說:“姑娘不傷心嗎?”
傷心?
我沉默了下,問:“夫人覺得我不傷心?”
“畢竟鬱兒辜負你在先,如今你又有了.......”她的視線望向遠處人群中的周卿言,微微蹙眉,說:“良緣。”
我豈能不知她這股微妙的不悅從何而來,“夫人,師兄從未辜負我。”
她似乎不怎麼相信我的話,說:“是嗎?”
“自然。”我淡淡地說:“師兄和我之間的事情,旁人或許知道一星半點,但最了解的人是我自己。或許我與他因為一些東西而錯過,卻絕非是他辜負我的感情,或做了任何對不起我的事情。”
一滴雨水突兀地打在我的臉頰上,叫我愣了片刻,隨意擦去後又繼續說:“我以前想,等師兄和錦瑟成了親,我就能完全忘掉他了,再等到我也成親生子,我想起他時或許就不會有任何感觸。”我微微仰臉,看著灰蒙蒙的天空,莫名的有些茫然,“現在,我大概一輩子都忘不掉他了。”
“你和錦瑟,果然是兩種性子。”她低聲笑了起來,笑聲苦澀帶著些許自嘲,“馥琳和沈剛找過我了,他們願意用錦瑟償命。”
馥琳、沈剛,是娘和爹......不,是錦瑟的娘和爹的性命。
“我與馥琳是相識二十餘年的好友,錦瑟害死了鬱兒,我卻不能用她的命去祭奠鬱兒。”她的神情那樣無力,“他生前我沒有顧慮到他的感受,死後也無法替他報仇,我這樣的娘親,到底有何用。”
“夫人給了師兄性命。”我無可避免地說了句話,“人死不能複生,夫人若真的覺得虧欠師兄,不如好好照顧自己,讓他在九泉之下不必再為你擔憂。”
她聽到這句話又開始落淚,蒼白的臉龐孱弱的像是隨時要昏倒,“你說得對,我應該,我應該......”
我幾乎是麵無表情地說:“夫人要堅強,比以前更加堅強。”
“嗯。”她幾乎是艱難地點了下頭,淚眼朦朧地說:“我會做到的,為了鬱兒。”
“夫人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想先走開一會。”周卿言已經往我這邊看了很多次,似乎有事情找我。
“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和姑娘說。”她捏緊了帕子,小心翼翼地問:“姑娘替鬱兒刻的木雕,我能留著嗎?”
我沒有過多思考便回答,“自然。”
她鬆了口氣,笑中帶淚地說:“姑娘刻得很像他。”
這時周卿言已經走到我們身邊,淺笑著對她說:“夫人。”
“丞相。”她擦去眼淚,打起精神說:“不打擾兩位了,我還有點事情要處理。”
“嗯。”
我和周卿言目送著她離開,直到她走入人群,隱去了身影。
周卿言伸手碰了碰我的臉頰,說:“好涼。”
我摸了摸臉,“有嗎?”
“有。”他將身上披風解下替我係好,問“累了嗎?”
我點頭,“有點。”
他看了眼人群,唇邊勾起一抹笑容,“去附近走一走?”
我看了眼遠處的青山和樹林,點頭說:“好。”
走到無人之地時,他極其自然地握住我的手,手掌寬厚溫暖,叫我不自禁笑了起來。
他挑眉,問:“笑什麼呢?”
“沒什麼。”我隱去笑容,說:“找我有什麼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
“你方才看了我好幾眼。”分明是有事的樣子。
他懶洋洋地說:“我已經兩天沒見到你了。”
“哦。”我說:“你最近比較忙。”
“嗯,事情的確有點多。”他停住腳步,一手攬過我的腰,黑眸定定地看著我,“若不是擔心你的名譽,我哪怕忙到半夜也會去見你一麵。”
我不自在的別開眼,說:“事情比較重要。”
“不,你比較重要。”他細長的眼睛微眯,眸中有著若隱若現的笑意,“所以我才更要將事情解決掉,好好的陪你。”
我將臉輕輕地靠在他胸前,“國舅的事情......就這麼算了嗎?”那日抓到的人早在審問前就被人暗殺,根本無法從他們口中得知任何事情,更不用說去指認國舅,也就是說,我們又走到了死胡同。
他輕撫著我的長發,歎氣說:“花開,我們沒有證據。”
是,我們沒有證據,所以不能去指認國舅,不能替池鬱報仇。
“周卿言,我不服。”我咬了咬唇,低聲說:“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秘密是什麼,卻害得池鬱丟了性命。”
“池鬱並不是你害死的。”他抬起我的臉,認真地說:“一切都是陰差陽錯。”
我看著他的臉,慢慢的紅了眼眶,“是我害死了他,如果他不是為了救......”
他覆下的薄唇堵住了我接下來的話語,好一會兒後才緩緩離開,低沉地說:“如果那日是我在那裏,我也會這樣做。”
我死死地咬住唇瓣,努力不讓眼淚掉下。明明阿諾責怪自己時我告訴他這不是他的錯,可為何到了我自己這裏,我也犯了同樣的錯?
“花開,這是他的選擇。”他輕柔地吻去我不小心溢出的淚水,“池鬱愛你。”
我將臉埋進他的胸前,無聲地哭了出來。
我愛過池鬱,真的愛過,隻是我們終究錯過了。
周卿言靜靜地抱著我,像是一顆高大的樹木,替我遮擋著所有的悲傷與難過。
直到我停住眼淚,他才輕聲說:“我或許知道了國舅想要隱瞞的到底是什麼事情。”
我顧不上一臉狼狽,立刻抬頭問:“什麼事請?”
他歎了口氣,用袖子替我擦去滿臉淚痕,“你可還記得我們在聖女國時,你曾問我為何相爺會將紫刹果輕易給我?”
“嗯。”我自然記得此事,當時我甚至以為他答應了相爺會留下來照顧黃芙茵,這才換取到了紫刹果。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其實相爺托我辦的另有其事。”他修長的手指撩起我的發絲把玩,不緊不慢地說:“相爺給了我一副畫像。”
“畫像?”我腦中飛快的閃過一些事情,“難道是......芙茵的父皇?”
“正是。”他頷首,說:“相爺對於當年欺騙女皇生下孩子卻又偷偷離開的皇夫懷恨在心,卻苦於聖女國人不能外出的條例,一直都無法報仇,所以托我去幫她辦這件事情。”
我想了想,說:“即使畫像裏的人是國舅,這也不過是他的私人事情,怎麼又成了害死這麼多人的秘密?”
“當然沒有這麼簡單。”周卿言緩緩說:“聖女國女皇的身子虛弱不堪,你難道就沒想過為什麼?”
“不是因為當初被皇夫拋棄......”不對,按照紫刹樹二十年結一果的時間來算,那時女皇明明可以服下紫刹果來調理身體,難道國舅離開的時候帶走了那一粒紫刹果?
“正是。”周卿言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麼,接著說:“那你又知不知道,國舅回來那一年,皇宮裏發生了什麼?”
我疑惑地皺眉,“皇宮?”
“國舅回去後過了一年,還是皇後的太後生下了太子,但由於身體虛弱,產後一度昏迷不醒,連太醫都判定她活不過幾天。”他神秘一笑,說:“直到一名神醫獻上了一粒紫刹果。”
也就是說,國舅花了兩年的時間得到了紫刹果,然後將它獻給了垂死的太後?
“國舅與太後兩家是世交,他們兩從小就是青梅竹馬,太後十七歲時先皇對她一見鍾情,不久後她就成了先皇的第一個妃子,而國舅則一直未娶,直到三十歲時領養了一個孤女,也就是當今聖上最寵愛的雲貴妃。”
這個事情或許是有點震驚,但愛慕太後並不足以成為這麼大的秘密,肯定還有其他的事情。
周卿言繼續說:“我查閱了皇家族譜,發現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何事?”
“曆來皇帝都是黑發黑眸,除了現在的這一位。”周卿言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絲毫不覺得接下來的話有多麼震撼,“皇後是棕發棕眸,國舅是黑發棕眸,而當今聖上......是黑發棕眸。”
我不禁瞪大眼睛,“什麼?”他的意思是現在的皇帝不是先皇的兒子,而是,而是國舅的兒子?
“噓。”他假惺惺地比了下手指,“這件事情還是保密的好。”
我一把拍開他的手指,皺著眉問:“此事當真?”
他似笑非笑地說:“自然當真。”
我想到那刺客死前說的話,他說過程令拿走的根本不是國舅叛國的證據,我先前還不相信他的話,隻因除了叛國證據,還能有什麼事情重要到國舅要殺了所有知道它的人?但現在周卿言說的這些話.......真是一點都不比叛國來的罪輕。
我有點無措,“那,那我們怎麼辦?”
“目前來看,我們什麼都做不了。”周卿言搖了搖頭,“因為我們沒有.....”
“沒有證據。”即使有了證據,當今聖上也不會接受這個事實。
“嗯。”他褪下笑容,鄭重地說:“但是我向你保證,我一定會抓住他的把柄,替池鬱報仇。”
我靜靜地看著他的臉,眼眶又開始發熱,“嗯,我知道。”
他用鼻尖親昵地蹭了蹭我,帶點撒嬌地說:“我是不是很乖?”
“是。”我閉上眼,感受著屬於他的溫暖氣息,“很乖。”
他俊美的臉龐帶著一抹邪氣,笑嘻嘻地問:“那麼,能給點獎勵嗎?”話語落下卻不等我的回答,立刻就要貼上我的唇,幸虧我機靈的別開臉,這才讓他落了個空。
我推開他的臉,輕輕地說:“我一直都沒問過你一件事情。”
他挑眉,“何事?”
我仰起臉,努力對上他的黑眸,“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我的?”
他臉上有驚訝閃過,隨即莞爾一笑,“好奇?”
我重重地點頭,“嗯。”
他故作苦惱,“這個啊,我得仔細想一想。”下一刻卻突然將我抱了起來,惡作劇般原地轉起了圈圈,等到我頭昏眼花時才將我放下,附在我耳邊溫柔地說:“第一眼見到你時我以為你不過是最普通的那種人,可越相處就越覺得你和別人不一樣,你越不一樣我就越想去了解你,越了解你......我就越對你無法自拔。”
我克製住暈眩的感覺,糾正說:“這是你喜歡我的理由,不是時間。”
他笑了下,俊美的容顏像春色那般明豔,“那你呢?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喜歡上我嗎?”
“我......”我以為自己可以很利落的回答,可到了嘴邊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回答,“我不知道。”
“你看。”他無奈地揉揉我的臉,“何時喜歡上一個人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她。”
我還在努力思考自己是在何時喜歡上他,敷衍的回:“嗯,你說得對。”
他輕輕地笑了聲,將手指與我緊扣,“你掉下崖那一刻我發現喜歡上了你,而且無論如何都不能失去你。”
我狐疑地看著他,“真的嗎?”那個時候就喜歡上我了?
他一本正經地說:“當然是假的。”
“......”
“我就喜歡你這樣的表情,麵無表情卻能看出十分鬱結。”
“......”
“現在就更好玩了。”
我涼涼瞪他一眼,準備推開他自己離開,他卻一把拉住我的手腕,緊緊地抱住了我。
他撇開平日裏的高深莫測,像個孩子一般撒嬌地說:“花開,我想要和你在一起,一輩子都在一起。”
我沒有回話,隻是伸手回抱住了他,輕輕地閉上了眼。
我曾經喜歡池鬱六年,但從未產生過要和他廝守一生的想法。而遇見周卿言不過短短一年,卻無比堅信我和他會一起走到老去。
我知道,周卿言才是真正屬於我的愛情。
至於池鬱......
所有的愛情都很美好,卻不一定都有結果。
我會永遠記住記憶裏的那個少年,記住他的清雋容顏,記住他的溫暖笑容,記住他的體貼關心。
永遠。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花開》的實體書仍在出版,近日就能上市。
直接貼結局,感謝各位讀者一直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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