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其實很笨。想讓他們繼承衣缽,沒想到她生來就對醫書沒興趣,獨搖亦是如此,家中成堆的醫書,他隻挑自己喜歡地看,害得爹時常罵他們拿著醫書當故事。
爹過世後,留下這間鋪子給他們打理。當時隻是單純想著,他們既然隻懂醫術的皮毛,倒不如就隻賣皮毛的藥。偶爾在街上看到有趣的東西,她的腦子會蹦出些奇怪的名兒,獨搖聽了也覺得有趣,翻了翻醫書,在藥材堆埋了五六天,倒還真讓他磨出些有用的東西來。她又適巧被誆進緋綠社,成天聽那些小姐吟詩唱曲,久而久之,唐宮迎蝶粉、金蓮穩步膏就這麼出來了。
段合歡與她不對盤,常氏賣敷麵粉,她就賣涼茶。廣州城內還好,城邊的鄉村時常發些瘴氣,倒讓醜婆婆生藥鋪的涼茶獨占一席之地。
真不明白,她賣的是日用藥,合歡賣的是入口茶,爭什麼啊?芽?選
唉!眼光在賬簿上轉了一圈,又繞到皺眉的散發男子身上。
仿佛、依稀,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是不是因為這三天無功,所以麵子上掛不住?
“木尊,你不是來捉鬼的,咱們這次出來是為了找骨骼,找被小小主人一屁股擠爛的黑色異人骨,捉鬼這種事,太……太……”凱風麵露薄責。
“太什麼?”
太過分!凱風心中念著,“木尊,咱們還是快點找到黑骨回去複命,小的聽說了,其他四尊都沒什麼消息回去,想必是找不到。咱們先一步找到,你不但有半年的休息,還可以統領五星骨宮,多好!”
“怎麼找?到哪裏找?”攝緹問得非常漫不經心。
“……”凱風小心翼翼看他一眼,“木尊,我看這城裏街上時不時有人笑出一口黑牙,黑骨人應該很多,就算找不到大小完全一樣的,差個分毫族長也量不出來。難道……難道……你不會不記得,咱們這次出來是為了什麼吧?”
“骨頭。”
呼,還好沒忘。凱風正要鬆口氣,卻被攝緹接下來的話咽個半死。
“你急什麼?”
“我……”點著自己的鼻子,凱風瞪眼如牛,“木尊,不是我急,小的是為你急。你……”瞧到他的眼光繞來繞去,又繞到櫃台後的藍裙女子身上,凱風的氣咽得更厲害,“木尊,你這次出來是找骨的,不是找女人呀!”
“……我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管了?”不看凱風,攝緹盯著翻閱賬簿的女子,滿意她的氣色。比起三天前,她的臉色又恢複成初見時的光澤。
三天來,雖說夜裏平靜無事,但他能感覺到,確有一些東西盯著常家。寂靜時,除了更夫的鼓聲,遠遠的,有些東西嗡嗡繞著,不敢接近。看來,那些東西倒有嗅出危險的本領,是因為他在那兒嗎?
“凱風。”他突然開口。
“在。”
“今晚你在常宅守著,隻許看,不動手。”攝緹緊了緊拳,平靜的眼神夾著隱隱怒氣射向相談甚歡的兩人,特別是額頭寬寬的羅炎。
“我……我?”一手點點鼻子,一手掏掏耳朵,凱風不信。
“你不願意?”黑眸一睨。
“不、不是……木尊,不是這個問題。咱們是來找黑骨的。”他要死諫,外加引誘,“先一步完成任務,你就可以……”
“半年休息,統領五星骨宮。”他嗤了嗤,勾出諷刺的笑。
他會在乎是否統領其他四星骨宮?哼,骨骨閣的收藏全碎了也不關他的事,他要的不過是半年的自由休息。那四人若想統領其他四宮,任他們爭去,他可一點也不想摻一腳。對他而言,找骨的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微涼……
該死,那個寬額頭的家夥又貼到微涼身邊去了。
“騰”地站起,尚來不及邁步,常微涼卻先一步繞過櫃台走到他身邊。
“我……我現在要替獨搖去作坊配藥方,如果、如果你有空,待我配完藥方,我帶你去找黑牙齒的人?”
她雙手背在身後,緊張地握成一團。天知道她在緊張什麼。她不是為了安慰他的捉鬼無功,不是哦。
“……”
“你……沒空?”不會吧,看他坐在這兒很有空哦。
“好。”他笑。
憨厚無害的笑容沒什麼變化,她卻覺得心頭一跳,慌忙移開對視的眼,她轉身衝噴嚏不斷的弟弟囑咐幾句,便拿著方子與攝緹出了鋪。
“木……”
斷然揮手打下凱風的叫喚,高大的身影緊緊跟在碎花藍袖邊,不疾不緩。隻是,兩人走得太快,沒聽到常獨搖的話。
“姐,我——啊嚏……我已經……啊嚏啊嚏……請羅公子今晚去家裏做客,吃頓便——啊嚏……飯,那個驅鬼的,今晚……啊嚏,你……啊嚏啊嚏……”
“你是讓我家木尊今夜不必再守在常家?”捂著鼻子,凱風避過天女散花般的鼻水。
“對。”常獨搖沒好氣地橫一眼。
“放心,木尊今夜絕對不會去常家。”凱風抬抬頜,示意隨從離開。
“真的?”常小弟忍住噴嚏問。
苦笑點頭,凱風轉身邁出藥鋪。木尊的確不會去,可今晚倒黴的是他。
放下藥方,叮囑坊工作活時精細些,常微涼抬頭看了看一路無語的人,突然笑道:“我帶你去找的人可不一定是你要的。”
“無妨。”他不在意。
兩人走出作坊,在門邊遇到看管作坊的六寶,常微涼衝他一笑,不多言語。出了坊,攝緹回頭望了望,欲言又止。
“你……你想說什麼?”她揚眉。
“那人……”
“你指六寶?芽他是禿寶的哥哥,長獨搖三歲,藥坊的事獨搖忙不來,全交給他打理。”
哦,難怪越看越像成天拿著掃帚的小夥計。攝緹點點頭,回她一笑。
默默走了一段,她突然開口:“找到你要的東西,你就要回去,對嗎?”
“嗯。”
“那……你為什麼向我提親?以為我是你要的黑色異人種?”望著街邊賣糖葫蘆的,俏麗的小臉斂去笑意。
“……你不記得?”他詫異反問。一直,他一直以為,她,應該記得。
“記得什麼?”排到醜婆婆生藥鋪門口的喜盒,不僅讓段合歡綠了臉,也讓她高興了一陣。隻是……他提親的意圖,讓她不堪。倘若她真是什麼黑骨的人,為了骨頭,他就真娶了她?他對婚娶當真如此兒戲?
她,真的不記得了?選攝緹心中暗歎,難怪某個星骨宮的家夥說“世間唯女子翻臉之快,甚過於男子”,一點不假。
“沒什麼。”拉起她的手,不讓她衝在自己前麵,也讓自己能看清她不笑的臉,“微涼,你喜歡……怎樣的男人?”
“……”她掙紮著要抽出手,卻被他緊捏不放,薄薄的臉皮染上酡紅,“你管我。”
“我想知道。”意外的,他一本正經。
“……根本就沒有,我怎麼知道自己喜歡怎樣的男人。”鼓起腮,她瞪他,又羞又氣地嘀咕。以為他聽不到,再瞪時,卻看到他笑了,“笑什麼?”這句很大聲。
緩緩走著,白牙在他臉上勾出優美的弧弦,“微涼,你總是很高興。”也很膽大。
沒見過她驚慌失措,對人總是微笑,對客人的微笑是生疏而禮貌,對家人的笑卻輕鬆而俏皮。她的嗓音清脆,每每聽她開口,對他而言,猶如水滴滑落山泉,一滴一滴敲在心上。不知何時開始,她的笑她的話已深深印在他的腦中,藏入他的心裏。看不到她的時候,便一次次從心底翻出來反複重溫。
他對她,是喜歡,卻不僅限於喜歡,不知何時開始,他起了……收藏之心啊。
想收藏……想收藏……
“你覺得我很高興?”沒到心有靈犀一點通的地步,她笑了笑,對上他發呆的眼。
“嗯。你總在笑。”
“對,我是很高興。能有一家鋪子,我高興;能賺到銀子,我高興;看到獨搖鑽研藥方,我高興;城裏人喜歡常氏的藥品,我也高興;就算那朵合歡花處處與我不對盤,我還是很高興。啊,你應該不認識,合歡是我的朋友,也是死對頭。”最後三字有咬牙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