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五章(2 / 3)

“我要殺了你們,我恨你們,我不會饒恕你們,我要你們死。”她麵無表情,似乎靈魂已經死亡,隻剩下一個軀殼。

殺光他們,殺光所有她恨的人。這樣的仇恨是多麼熟悉,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有過這種濃烈的恨意。思維是混亂的,腦海中穿插著關於自己帶血童年的記憶。

“韞紫,你在幹什麼?”燕紆芯站在門口,看著裏麵混亂的狀況,這是她沒有料到的結果。韞紫眼底深深的絕望幾乎讓她震動。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終於止住了行動,看著燕紆芯,然後,記憶又重新回來了。她困難地搖頭,“我恨他們,他們欺騙了我。”她指了指倒在血泊中的那個早已辨不出麵孔的女人。

“然後呢?”

“然後?”韞紫略帶迷茫地回憶,“我不知道,我隻是要保護自己。仇恨,是的,就是恨,它讓我有了力量保護自己。她死了嗎?

燕紆芯不置可否地搖頭。

“她死了,我殺了她,我成了另一個裴硯。多麼可怕。”她驚恐地閉上了眼睛,“我從沒有想過要殺她的,是裴硯,是裴硯,裴硯要我有恨,他說,恨才會讓人活得長久。所以,我才會突然這樣的。”

燕紆芯抱住了她,緊緊的。

“韞紫,都過去了,沒事了,都過去了。”

所有的事情都過去了,醉紅軒的事靠裴家的財勢得以擺平,四起的謠言在裴玨溫和的解釋下也得以平息。惟一有事的,隻有韞紫而已。那一日的刺激,足足讓韞紫昏睡了好幾天。再醒來時,已是第三天的黎明了。

睜開眼,就看見燕紆芯趴在桌上,大約是睡著了。

她微微地欠了欠身。在一旁淺眠的燕紆芯刹時醒了過來。她奔到她的床邊,抱著她,不停地說:“可醒了。可醒了。”

為什麼在知道真相之後,在了解她的本質之後,她還這樣關心她?

“我這就告訴大家去,”她放開韞紫,又急急地奔向門邊。在快出門時,她轉過頭,又是笑又是哭地說:“韞紫,你把大家都嚇壞了。總算好了,總算好了。”

“你不怕我嗎?”她問得無力。

“為什麼?”

“因為我騙了你,我是魔鬼的孩子。因為我身上有著那麼多邪惡的力量。那天,你也看見了,那種力量是多麼——”

燕紆芯打斷了她。“不是呀。我不覺得什麼可怕。它,我是說,你的力量,就像我大哥我爹還有裴玨他們所練成的絕技一樣,甚至於我,也會用一點有些古怪的招式,沒什麼特別的。差的隻是使用的方式不同而已。而且,你也沒騙我,異類,異族,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同。好了,問題也答完了,你就乖乖養病吧。我走了。”

“紆芯,謝謝。”

“沒什麼好謝的,隻是實話實說而已。好,我走了。裴玨他們還在等消息呢。”

門關上了。

她困倦地閉上眼。臉上是無助。

恨會使人活得長久,這是裴硯說的。也許是真的吧,因為在仇恨爆發那一刻,她的確看見了活的生機。隻是,很痛,很累。這是複仇之後惟一的感覺。不想恨,真的不想。為什麼裴硯都不明白,恨其實很痛苦,尤其是恨自己所愛的人。

裴硯應該也是愛裴清的,他恨的應該隻是裴清的拋棄,以及他自己的被拋棄。

所有的恨都來自於命定的孤獨。

太陽,出來了。有一絲光,溫暖地包圍住了她。她伸出手,去撫摸那些觸手可及的溫暖。裴硯,什麼時候,他也能夠看見這初升的朝陽?

這是夜。安靜,美麗,也很淒涼。美麗的是景,淒涼的是心,還有遠處的音律之聲。

裴硯走在荒涼的山道上,順著那悠遠而飄忽的音律一步一步,接近它。

“沒想到你也會在這。”他的聲音幾乎是冷淡的。

裴清手執竹笛,就坐在一座荒墳之前。“其實,自你娘去了之後,我就常常在這裏,怕她孤單,怕她寂寞。”

裴硯不看荒墳,隻把目光留在離墳五丈之遠的茅屋上。“常來又算什麼,常來也抵補不了你的罪孽。”

裴清似乎沒有聽到裴硯的話,他繼續在那裏說:“我們說說話,一邊相守,一邊等待。終於有一天,你回來了。”裴清拍著墳上新添的土,輕柔地說:“藍蕊,你看見了嗎,我們的兒子來了,他是來帶我去見你了。好想見你,好想見你。”

“等待。等待可是一個可怕的字眼。”裴硯略帶嘲諷地說,“也許等待結束的那天就是死亡的到來。”

裴清又吹起竹笛,良久才說:“我這樣,如行屍走肉,死反而是個更好的結局。即使是你所說的地獄,我想我也會甘之如飴的。”

地獄算什麼,長期的無指望的等待才是真正的地獄。真的等累了。

“硯兒,你是來取我命的吧。”他坦然地說。

“今夜,我沒心情殺人,所以不想談這個。”

“是嗎?”裴清再次吹奏起來。吹的依舊是當年的舊曲。

裴硯也坐下了,就坐在裴清的身邊,身後是他娘埋骨之所。終於,他們一家終於團圓了。身前無法圓夢,死後圓夢也應該是一樣的吧。

“娘,她是怎樣一個人?”

裴清冥想著。“仙女,她是一個仙女,所有的人第一次見她,都會有這種感覺,她是一個誤落凡塵的仙子。”

仙女?瘋婦?多大的諷刺。他一直記得當年離開裴府時,漣翠就是這樣罵他娘的。

“她有世界上最最溫柔的個性,就像是初升的太陽。”

這就是等待的結果。等待可以把一切磨平。所以,把溫柔變成殘暴,也是花不了多少時間的?其實,是早該死了的,隻是放不下他,她惟一的也是最後的親人。娘,對嗎?對於他,這個羈絆,想放棄,卻又無法放棄,這樣的痛苦終於促成了瘋狂,對嗎?

“裴清,殺了娘,你後悔過嗎?”輕輕地問。

以為裴清會聽不見,或者假裝聽不見,因為這是一個近乎冷酷而殘忍的問題。沒想到的是裴清回答了:“沒有,相反我很高興我是結束你娘生命的那個人。當時,看著她的眼,我知道她也是高興我這樣做的。”

裴硯輕輕微笑。原來,他也是懂得娘的心意的。

“我此生惟一的憾事,大概就是與你娘的相遇。我們是不該相遇的,不該相愛的。然而我們畢竟無法主宰命運。這是我們共同的命運。”

裴硯依舊是冷然的微笑,說起話來也是尖刻而不留餘地的,“把一切都歸咎於命運,這的確是你的一貫行為,裴清,我看不起你,從來就是。”

裴清苦笑。但這次他沒有爭辯,畢竟他的兒子所說的是一個事實。懦夫,從來就是的,隻知道逃避,終於把所有愛他的和他愛的人逼上了絕路。

“裴清,你們是怎麼相遇的?”這是他想知道的,關於母親,關於父親,他從來沒有真實地接觸過,惟有的隻是一個人在陰暗的角落幻想。今天,在這溫柔的夜,他想再一次幻想,溫柔地幻想。把心中最後一絲屬於人性的東西,屬於溫柔的東西用盡。然後,在提起刀時,心中就應該不會再有猶豫了。

“錯誤的地方,錯誤的時間,但的確是美麗的相遇。我‘和’你娘。”

錯誤,隻是錯誤。命運的安排總是那麼不公。

“我娘真的不會武功?”

裴清搖頭。一個無辜的女孩,這一生根本沒有任何錯,即使有,也是因他而起。她,真是死得冤枉。

“我娘,她真的很溫柔?”他再一次詢問。

“是的,溫柔得難以想象。”裴清喜歡回憶,這些年,支撐他活下去惟一的力量大約就是那一點點回憶。

裴硯用手掃過墳上的泥土,輕輕地,來回地。“我像誰?”

裴清看他,“你像你娘,很像。”

裴硯知道裴清指的是容貌,隻限於容貌。

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再沒有說話,他們望著月,讓心中溢滿溫柔。終於,裴硯站了起來。

“你走了?”

裴硯看著荒墳,滿足地歎了口氣。“裴清,謝謝你。我終於了了我最後的願望。”下一次見麵,也許就是兵刃相見之際,再不會有猶豫,再不會有無措。用鮮血解除仇恨,這是惟一的辦法。

他走了。

月色中,他的影拖得很長很長。孤獨的、寂寞的、黑色的,他是來自地獄的幽暗的靈魂。

裴清看著他的背影,有淚自眼角流出。“藍蕊,我們終於要見麵了。不用太久,這一次真的不用太久了。”

月色中,他的影也拖得很長很長,孤獨的、寂寞的、蒼白的。

回到裴家,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意外地看見了韞紫。自從她生病以來,他已經好幾天沒見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