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韞紫是一個冷淡的人,溫文有理,但又讓人覺得疏離。並不是高傲,或者是冷若冰霜,她隻是不知怎樣去與人交往。
就像現在,她一個人站在園子裏,擺弄著那些藥草。有人經過她向她打招呼,她也僅僅隻是頷首而已。
“你是誰?我怎麼以前沒見過你?”燕紆芯看著她問。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就又有人替她作了答。“這是韞紫姑娘,是同大哥一起回來的。前些日子才到這裏的。”
她恍然大悟地說:“怪不得,這麼陌生。裴玨,你說你大哥回來了,怎麼沒瞧見呀?”
“大約是出門了吧,我這兩天也沒見他。”
燕紆芯在一旁大大地歎了口氣。
“怎麼了?丫頭。”
“感到惋惜吧。”然後她神秘兮兮地貼近韞紫,湊在她的耳邊說,“那個裴硯是不是長得很俊俏,我可聽說他娘是天下第一美人。”
裴玨一把拉過她。“你這丫頭,怎麼回事,瘋瘋癲癲的。”然後,他又轉身對韞紫說:“姑娘,紆芯一向瘋鬧慣了,你別見怪。”
燕紆芯,那麼她就是裴玨未過門的妻子了,不過他們的感覺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
“沒什麼的。”對於燕紆芯的熱情,她有點應付不來,但又感到一種非常舒適的感覺,是源於她的笑臉吧,那樣美麗而快樂的女孩是樂於讓人親近的。
“你在做什麼?是玩嗎?”燕紆芯盯著她手中的草根問。
“不是,這是草藥。”
“草藥?”她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東西就著陽光細看,“裴玨,你們園子裏也有草藥嗎?”
裴玨溫和地回答:“好像有,應該是我娘以前種的。”
“我都不知道耶,你好厲害。你怎麼找到的?”
韞紫紅了臉,從來沒有人這麼對她說過話。“我從小就對植物特別敏感。”
“那我來幫你一起采吧。”
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孩,好像是在陽光下跳躍的小鳥。看著她,韞紫有一點羨慕,由衷地羨慕。“韞紫,我可以這樣叫你嗎?”裴玨溫柔地說。
韞紫輕輕地回應了一聲。
“剛才我聞著這草的味道,好像是鎮定用的藥物,是姑娘你服的嗎?”
“沒有。”
“那是大哥嗎?”他又問。
韞紫為難地說:“裴二哥,你別問好嗎?大哥不喜歡別人打聽他的事。”
裴玨歎了口氣,繼續說:“大哥還是時常做噩夢嗎?”
“你知道?”她驚愕地不知說什麼才好。
“從小就有這個習慣了。”噩夢,一個接著一個,於是,不敢再睡著。這樣的生活,很難。
“你們兩個人,一點也不像。”她是有感而發。
“是指性格吧。我比較像我娘,就連外貌也是這樣。至於大哥,他似乎比較像我們的祖父,很尖銳的個性。”
遠處的燕紆芯突然跑了回來,她大大咧咧地說:“你們說什麼呢,也不幫我。”她手中拿著一大堆植物,“韞紫,你教我辨認植物,好不好?”
明媚的笑容。這是春天的陽光。春天終於到了。
“好。”
從沒有想過,天生冷淡的她,也會有一天與人交心,成為朋友。朋友這個詞,很奇怪,雖然她從沒有接觸過,但從燕紆芯俏皮的眉眼中,她卻能輕易地讀懂,這就是朋友之誼。
每天,每天,隻要能看見她的笑容,聽見她的笑聲,就會快樂無比。
裴硯並沒有幹涉她,有時,他走過她的房間,看見她們笑作一堆,他也會笑,是深思的、是陰沉沉的,他似乎是在嘲弄著什麼。於是,房裏的韞紫就會坐立不安。她總害怕他會做什麼,傷害燕紆芯。這種想法讓她心驚肉跳,讓她很自然地想起在客棧裏的那一幕。那時,他的臉上也有如此的笑容。於是,她會疏遠燕紆芯。可是,一次次地嚐試之後,她終於明白,燕紆芯是不容人拒絕的。然後,她放棄了。也許,孤獨了許久的她,一直就在等待這樣一種陽光照到她,領著她,走出黑暗。
走出黑暗,放棄過去。這是燕紆芯說的,她說人要學會向遠方看,遠方會有更好的風景。所以,她第一次勇敢地摘下深紫色的麵紗,坦然地用她的眼眸看著麵前的人。很奇怪的,她並沒有聽到任何驚嚇的聲音,有的隻是稱羨。
燕紆芯驚訝地說:“一直看著你帶著麵紗,還以為你是……沒想到,你這麼漂亮。連我都給你比下去了。”
她不怕她。好奇怪,不是嗎?韞紫把她拉近了些,然後指著自己的眼睛說:“你沒瞧見嗎?它是紫的,你不怕嗎?”
燕紆芯湊近仔細地看,半晌才說:“哎,還真是這樣,不過,好漂亮。從不知道眼睛居然也可以攝人心魂到這個地步。韞紫,你知道嗎,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眼睛。”
“你不怕我。”這是她沒有料到的結果。
“怕?為什麼?”她不解地問,“我看,是嫉妒還差不多。不過,好奇怪,韞紫,你的眼睛為什麼是這個顏色?”
“因為,因為,我的父親他是個異類。”她低聲地回答。她的爹是個異類,不是人類。但是他卻與身為人類的娘親相戀了。相愛,卻不容於世。在妖界,娘備受欺淩,而爹又無力維護她,所以隻能放她回來。卻不料,人世更容不下已懷異胎的娘。娘,居然在一個黃昏被她的族人活埋了。待族人走後,她的外祖母跑到娘被埋之處,想抱著一線希望救出她的女兒。隻是,娘不想掙紮,因為前後都無退路了,所以甘心情願走向死亡。
她,一個不容於世的嬰兒居然降生了。從墳墓裏,從死去的屍體裏。族人們試圖燒死她,在外祖母萬般懇求之下,才答應讓她活命。
孤獨,寂寞,就連外祖母這惟一的親人都害怕她。他們怕她,他們防著她,他們保守著這個秘密。可是,他們沒有想到,她是妖的孩子,即使隻有一半的血液,但也足夠讓她了解事情的真相。
在外祖母死後的那個夜,她把一包毒藥投入井中。
很久很久的事了,真該忘了呀。
“是異族人嗎?”燕紆芯好奇地詢問。
見她沒有反應,她便用手推推韞紫,“怎麼了?”
韞紫這才回過神來,“沒什麼,隻是突然想起了一些往事。你剛剛問我什麼?異族?”
燕紆芯點點頭。
她笑了笑,說:“也許吧。”口氣裏有些軟弱,她並不願意把這些秘密告訴燕紆芯。這些黑暗的、罪惡的過往,她要把它們壓在心底,她不要它們來破壞她和燕紆芯之間的感情。
燕紆芯誇張地說:“好有趣。真的好有趣。想想看,一個紫色眼眸的人組成的國家,多有意思,多麼美妙。”
如果說燕紆芯和她之間就像是朋友那般,那麼裴玨則就像是她的兄長。
每一個入夜時,當她從裴硯的房裏回來,都會發現通往她房間的路被紅色的燈籠照得通明。如火的顏色,燃燒在夜色中,溫暖在夜色中。
有時,也會發現裴玨等在她的房裏,隻為了囑咐一些瑣碎的事。很長久的,一直一直都無法適應如此的照顧。太無微不至了,這是從沒有過的經曆。
裴玨喜歡向她打聽裴硯的事,而她也喜歡聽他講一些關於裴硯關於藍蕊的往事。於是,經常他們會秉燭暢談,直到黎明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