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出口,所有人都哄笑起來。他們或許不是刻意去挖苦,而是純粹尋找些笑料。不會有憐憫甚至同情,因為那個傻姑娘的存在原本就是為了娛樂他們——
那麼的,理所當然,天經地義。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西晷喃喃重複著這句話,忽然竟“哈哈”大笑起來!“是——我是癩蛤蟆,這世上最髒最醜最厚臉皮的癩蛤蟆——”她搖搖晃晃站起身,往後退了幾步,視線還是不舍得移開地望著那輛馬車,“你是天鵝,是明月,是蓮花,是——那麼高貴,遙不可及的存在,我就是住在井底的癩蛤蟆,我一直以為——”
她的聲音低了下來,因為早已哭啞了嗓子,說出的每個字都仿佛是從嗓子眼裏生生撕扯出來的,還帶著血,“我一直以為,我們住在不同的世界,你是陽春白雪,我是下裏巴人,我們不該有交集,就算——就算哪天被邪魔惡鬼纏身我們走到一起,也不可能走得長久……是我不敢,我不敢走出家門前的籬笆,所以你永遠隻是個影子,嗬嗬……”
說到這兒,她竟然吃吃地笑起,瑩瑩淚光裏流轉著柔情,“你的影子落在水麵上真好看,卻永遠隻能看著,我不敢碰,我一碰,影子就不見了……我總是想,如果還能像這樣地看著你,那麼許多話不說出來也是好的……我總是習慣了自欺欺人,也常常會抱著一絲僥幸,當我站到離你更近的地方,你若不曾開口拒絕,那麼我就不會退步,那麼——我一廂情願的等待是不是也就可以長久些……”
她驀地緊咬住下唇,咬破了,唇上的泥水混著血腥味嗆到喉嚨裏竟又把眼淚逼出來。她便用力捂住嘴,拚命壓抑心中的情感,到最後卻再也克製不住“哇”地痛哭出聲,“可是到頭來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是我自己……親手將影子打碎的……”
都是她自作自受!是她偏激地摒棄了他所有的好,滿腔憤怒執拗於他不存心的欺騙——所以失去理智,狠心地棄他而去,害他陷入死生一線的絕望!是她親手打碎了所有繼續下去的可能!他那枚還未開花的情種便也隨著她轉身的瞬間而焚葬成灰……
死灰,焉有複燃之理?
天已經漸漸放晴了,太陽從雲縫裏鑽出來,薄岫底下鎏金萬道,方才那場春雨真像是老天鬧的脾氣,脾氣過了馬上便又眉開眼笑。
西晷呆呆地望著天,眼神枯涸一如死水,“東邊日出西邊雨……哈、哈,真叫東邊日出西邊雨……”她一路跌跌撞撞,茫然無目的地轉著圈,一麵癡癡傻傻地像個瘋子一樣笑,“東邊日出……西邊雨……”
“下麵一句?”熟悉的聲音自耳畔響起,接著有雙手溫柔地托起她的頰。
西晷紅著眼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出現的人。
那個男子竟是在笑。她都已經哭得聲嘶力竭——但他卻在此刻笑得風輕雲也淡!而那看似謙和溫雅的笑容裏還藏著一點,分明就是惡劣報複的愜意,“嗯?說啊。”
西晷雙肩戰栗隻能不停地抽噎,說不出話來。
“唉,”假裝歎息口氣,樞念的唇輕輕自她唇上擦過,而後落至她耳畔,“聽好了,那後麵半句是——道、是、無、晴、還、有、晴。”
西晷的眼眸在下瞬倏然睜大,因為嘴唇再度被他覆上。她心中一跳,原以為隻是蜻蜓點水的一下——她以為,如他這樣淺情淺欲的男子,即便真的對她有意,也是漫不經心多於情深意切的。但她其實並不怨,因為她心甘情願成為交付更多的一方……
料想不到他這次竟是吻得這樣霸道,這樣熾烈,那一瞬被點燃的春心竟像是那場大火的延續,零星之火足以燎原——他的雙手輕捧著她的臉頰,溫熱的唇瓣卻蠻力侵略過來,在唇舌間深深糾纏著她,無止境的索取全然不似平日的小心把持,恨不能連她的呼吸也一並齧噬……
她一時間竟被嚇住,無法回應,隻是生硬地承受著他的吻。
藏在心底的柔情冰封了重又被軟化,她的眼淚忽然又落,仿佛珍珠斷了線般不可遏止。一顆顆滾落在他的臉上,滾燙灼人的溫度。
樞念這才離開她的唇,“怎麼了?”他憐惜皺眉,手指輕柔地拭去她的淚。
西晷揉著眼睛又哭又笑,聲音喑啞:“我身上很髒,臉上也很髒……很難看……”這樣糟糕的模樣竟然被他吻了!思及此,她心底的惱意更勝過了女兒家的羞怯。
更要命的是——他竟是當著那群繞嘴閑人的麵吻她!那樣正大光明得就好像——他是故意要讓他們看見,故意要讓她名正言順地成為他的人。
“這樣也好,便隻有我一人能看得上眼。”那個男人眨眨眼笑得溫柔無害。
樞念公子其實很霸道,很強勢,很——得寸進尺。
終於看清楚這家夥的本來麵目!西晷暗自咬牙,突然烏眸一轉,竟主動上前摟住他的頸項,狠狠欺上他的唇——好啊!他都不介意被人看見,她難道還害怕被人笑話了去?這半個月來飽嚐的相思之苦,她定要連本帶息地討回來!
……
卻不知,在她看不見的竹林深處,有襲白衣悄然無聲地飄掠而來。白衣的襟口和袖擺處也是繡著金銀鴛鴦,衣袂迎風微動,那鴛鴦竟好似也要展開羽翅一同飛揚入天。
低低的,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融入了這雨後淳澈的天地間,那歎息聲極輕極淡,卻仿佛神喻般聖潔而不可侵犯:“晷兒,你終究還是不肯回來啊。既是如此,外公親自將你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