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光線將形成某個奇妙的角度,將那些分離的比劃凝聚到最適宜的一點時,她終於看清了那四個字:予心於汝。
恍若雷轟!
“西晷的晷,便是日晷的晷,便是——太陽的影子。”
“這是什麼?”
“……你日後便會知道了。”
他幽柔細致的話語還清晰在耳畔回響,可她怎麼竟是到現在才看清那四個字,看清——他的心——
予、心、於、汝。
不——她不甘心就這樣放棄!西晷驀地睜開眼,漆黑的瞳仁中央燃燒起比周身大火還要熾熱還要鮮灼的烈焰!
“啊——”
西晷竭盡全力仰天嘶喊一聲,霎時天地變色,雷電交加,蒼穹轟然撕開一道裂縫,瓢潑大雨傾瀉而下。求生的意誌終於衝破了所有魔障,她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
是時,潮涯樂坊照舊歌舞升平。
誰都不知道竹林裏發生的一切,這些迷醉管弦的風流闊少也不會去關心。
“時候不早,我也該回去了。”
始終被姑娘們嬉笑簇擁的桌前,有位藍衣公子正微笑著起身告辭。相比於那群錦衣玉冠的富家少爺,他這一身素衣簡袍分明是最不起眼的。偏他卻是所有紈絝子弟中最溫雅如玉的一位,麵上又總是微笑如春,有禮有度,難怪最能惹來姑娘們的青睞。
“我送你一程。”襲雀跟著起身道。她難得會像今日這般用心待客,隻舞了一曲《蝶戀花》後便一直陪著樞念。
樞念莞爾笑笑,並不拒絕。
外麵正下著雨,兩人撐著紙傘沿著石階走到湖對岸,淵王府的馬車已經等候多時。那馭馬小廝一見樞念過來,忙不迭地跑至跟前行了大禮,“是王爺喊奴才來接十七少爺——”一麵拿眼尾往襲雀身上瞄了瞄,“咳,還有這位姑娘的。”
樞念略微頷首,心下已有了數。
“瓊婁……”襲雀低低念出淵王爺的名字,睫簾垂下遮住了眼底的複雜。瓊婁,你終於願意見我一麵了?!但你深藏不露的關心一定不是對於我,而是對於你的兒子——
“先上車吧。”樞念轉而朝襲雀一笑,正要扶她上馬車時,忽聞身後一陣歇斯底裏的大喊——
“樞念!”
樞念循聲側首,那個姑娘就站在不遠處,睜大淚眼望著他。她全身濕透,但臉頰被那場大火熏得通紅,纖瘦的肩膀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激動而顫抖不已。她的裙擺上沾滿泥星,淩亂的黑發濕漉漉地貼在臉上,狼狽不堪。
但樞念僅是淡淡地望了她一眼,甚至不曾流露出絲毫動容的神色,便轉身將襲雀扶上馬車,隨後自己也跟著坐上去,輕巧一抬手垂下簾縵。
“樞念,她……”雙簾馬車內,襲雀輕輕扯住他的衣袖,欲言又止。
樞念隻是不著痕跡地笑笑,揚聲道:“回府。”
“樞念……不要這樣,樞念……不要走……”西晷嘶喊著,本能地想要追上去。馬車已經啟程,轆轆車輪碾過窪地,冰冷的泥水濺了她一臉。
“樞念——”萬沒有料到,那姑娘竟是不依不饒地追著馬車跑起來。這副在大火中死裏逃生的身軀早已虛脫得邁不開步子,仿佛是靈魂牽著它僵硬地往前跑。她的聲音也因雨水和淚水的交織變得嘶啞渾濁,但還是拚盡全身力氣哭喊著:“樞念——你聽我一句——就聽我一句,好不好?我已經後悔過一次,已經——不想再後悔了——”
不想留著遺憾離開有他存在的這個世間啊!那個夢不是憑空虛設的,那場大火也絕非無端燒起,還有那個神秘莫測的男人——她知道,她其實都知道的,等到期限降臨那天,她不得不離開——
她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可以抱著僥幸的等待留在這裏,但她隻是想在這僅剩的時間內有他陪著……她不指望能冰釋前嫌和好如初,更不指望他還能對她動情——但她受不了他那形同陌路的冰冷眼神,那是一種折磨!是刀山火海九死一生的煎熬!
她真的不夠堅強,不夠灑脫——她隻是希望他還願意看自己一眼,還願意平心靜氣同自己說上幾句話,哪怕,隻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馭馬小廝不知其中何故,卻也下意識地放慢了速度。
“樞念……樞念你停下來,停下來看我一眼,好不好……”西晷還是不死心地往前追著,直至麻木的雙腿再也不聽使喚,“撲通”一聲踉蹌跌倒在地。她勉力撐起上身,胸中一口濁氣逼至喉嚨口,禁不住重重咳嗽起來。地上的泥水倒映出她此刻的狼狽,滿臉泥汙是連自己都覺得滑稽可笑,她頓覺心中悲痛難忍,先前積蓄的淚水也在此刻齊如雨下。
真的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四周逐漸有了起哄聲。那群本該聽絲竹賞風月的闊少爺也都擁擠著出來看好戲,不知是誰最先捏尖了嗓子喊出聲:“喲,快看快看——有隻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嘍——”
立時便有人附和:“嘖嘖,她也真是沒有自知之明。都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家襲雀雖是不潔之身,好歹也有些資本,再瞧瞧她——”臉上浮出玩味的笑容,比說出的話還要尖諷刺耳,“無才無德又無貌,根本沒有半點姑娘家的樣子,人家樞念公子豈能看上她?”
“就是,”湊熱鬧地接上話,身邊的那位黃衣公子更是笑得放縱輕浮了,“要臉蛋沒臉蛋,要身材也沒身材,瘦得跟柴竿似的,抱在枕頭邊上還嫌她硌手呢!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