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八章 誰在燈火闌珊處(2 / 3)

車子重新開動。

京顏一瞬間幾乎哭喊出來,讓她再看一眼!可到底還是沒有出口,車子轉彎,行走,再轉彎,旁邊人流不息,沒有一張是熟悉的麵孔。

這裏,是那個暑假她來打工的商場,他整天跟著她,經理不高興了,他就默默地坐在商場門口的台階上,偶爾透過玻璃窗向裏看一眼,等她下班。這裏,是晴朗的日子裏一起去過的小公園,他那麼壞,卻買來食物喂鴿子,和一群雪白的小生靈玩得不亦樂乎。這裏,是傍晚下班一起去過的超市,她想買些好的做給他吃,他卻挑挑揀揀,放回去一大堆。這裏,是百桃西街,那天中午,他騎著機車飛揚跋扈迎麵而來。這裏……

車子停停走走,拐進另一個她熟悉的地方。

京顏咬著唇,她的唇下還有淡淡的傷痕。牙齒不停地顫抖,她再也忍不住,緊緊捂住嘴,不願發出聲音。

這裏,她筋疲力盡地坐在路邊,聽到他在和別人說話,他憤怒的質問,無奈的呢喃,仿佛能融為一體的擁抱和親吻,他落在頸間的滾燙的眼淚。

林淮希,你在哪裏?

全部都記得,從那個雪夜,往後所有事情,全部都記得。

明明說好了會早點回來,卻被人告訴你再也不會出現。林淮希,我要怎麼相信?

京顏指尖全是淚水,睫毛不停地顫動,迷蒙一片。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車停在了路邊。

有人默默遞過來兩張紙巾,京顏下意識接過,抬頭看到沉默不言的司機。他遞過紙巾的時候,仍然沒有回身。

京顏呆呆地看著他。背影看得出,他很年輕,穿著普通的黑色薄衫,肩膀寬闊,精而不壯,頭發剪得很短,從上方的後視鏡裏能看到他飽滿的額頭和足夠遮住半張臉的茶色墨鏡。這背影很熟悉,京顏有刹那的恍惚,以為看到了那個人。

上車後她看著窗外,一直沒有注意。現在猛然發現,年輕的出租車司機,背影竟然像極了林淮希!不……也不太像……比他瘦了些,高了些,後頸有一條淺淺疤痕,林淮希的後頸,是白淨光潔的。

難道是我拚命想你,全世界每個人就都變成了你嗎?

京顏捏著紙巾,沒有去擦。她彎下腰,哭出聲音。司機或許會覺得載了個瘋子吧,說不定把我丟在這個路口。沒有關係,我想你……快要發瘋了……卻要獨自離開這座城市,去遙遠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哭得有多痛苦。更不知道自己無意識著重複呢喃著他的名字——林淮希。

那麼慘然,否則怎麼會連年輕的司機都水光滿眼。

車子停在路邊,沒有再前行。終於,司機動了下身體,遲疑著摘掉大墨鏡,回頭看了眼俯身痛哭的女孩,又轉回來,輕聲說:“別哭了。”

時間刹那定格。京顏緩慢直起身,難以置信地盯住這個黑色的背影,他怎麼會有最熟悉的聲音?她飛快地抹掉眼裏的淚,伸手緊緊捏住他的肩膀,不等用力,先抬頭看到後視鏡裏的那雙眼睛,狹長,單眼皮,烏黑明亮。

她忽然不敢看他的臉。顫抖的手僵在他的肩膀上,遲遲不再用力。

“是……”她劇烈地喘息著,身上的每一滴血液都滾燙得想要迸開血管噴薄出來,音調因此怪異得不成樣子,“是你嗎?”

咚咚咚咚,心跳聲清晰可聞。

“嗯……”良久,他發出極淡的鼻音,像是不知道怎麼開口,“見到已經死去的人,會怕嗎?”

京顏腦中轟鳴炸響,猛然用力,強迫著把他半轉過來,立刻看到他的側臉,熟悉的輪廓,微垂著雙眼,唇抿成一條線,腮下有條泛白的傷疤。

“林……淮……希……”京顏鬆開手,覺得自己身在夢中。

他保持著這個姿勢,依然垂下眼睫,不去看她,“不是了……”他說,“不是林淮希……林淮希已經死在那場混戰裏,我叫姚越。”他這才完全轉過身麵對她,聲音淡而溫柔,“你好,我叫姚越。能認識你……真高興。”他說完,微微一笑,恍如隔世。

下午三點,飛機已經準時起飛。

像記憶裏無數熟悉的場景一樣,他和她相對而坐。

“我現在是個普通的出租車司機。”自稱是“姚越”的林淮希坐在熟悉的沙發上,雙手搭在膝前交握,極複雜地望著對麵坐的女孩,直到現在,她還是臉色煞白的。

他慢慢地清晰地說:“僥幸活下來以後,我想過馬上來找你,但是當時……我滿身的傷,身無分文,什麼都沒有,總不能靠你一個女孩子養活。”他說著,笑容苦澀,“所以先去工地上找了份工作,到現在半年多的時間,當上了出租車司機,其實一直……一直就在你的附近。”

林淮希不再說下去,深深看了眼哀傷的女孩,低聲說:“對不起。”

京顏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像看呆了一樣,好半天,才皺著眉輕聲說:“他們告訴我你死了。”她移開目光,捂住嘴,悶聲重複,“他們都說你死了,都說你死了,不會再回來了。我不信啊,我就呆在這個房子裏,一個月沒有出過門,怕你萬一回來了,會找不到我。可是沒有,沒有看到你,真的就像消失了一樣……”

林淮希不忍再聽,他明白自己有多可惡。

“你說過會回來的,我信你。教授說,呆在屋子裏沒有用,不如回到陽光下,出去走一走,等再見到的時候,我還能健康漂亮……所以我聽教授的,決定去英國……”她呢喃著,不流淚,抬眼看他,“可是他們都說你死了,連茗紗,茗紗也說你死了……”

林淮希豁然起身,一步踏到她麵前,把她緊緊摟在懷裏。

她說不出話了,胸口劇烈地起伏,好半天,終於抬起手拚命地攥緊他的衣服,放聲大哭。

“對不起,對不起……”林淮希輕聲安慰,撫摸她柔順的頭發,“我沒死,是我太自以為是,以為等到能配得上你的時候再回來找你,才是最好的。是我白癡……”他不住地說著,胸口疼痛難忍。

“我不要什麼配得上……”京顏咬牙切齒地揉扯他的衣服,又氣又恨,“我隻要你!我隻要你!”

他低頭吻她的發,“我知道,我知道。我是混蛋,才會笨到分不清什麼更重要,讓你這麼難過。”

也許是以前的生活造就這樣的情緒,希望自己站在你麵前時總能有驕傲著的東西。那時滿身的傷,鮮血淋漓的心,擔驚受怕,沒有錢,沒有工作,沒有家。有什麼資格重新站到你身邊?丫頭,我在看著你,你已經那麼自信美麗,這樣一無是處的我,第一次覺得自己沒有勇氣。我討厭這種感覺,所以才會拚命地做些什麼,讓我有能夠在這個世界重新生活下去的資本,才能回到這裏,問你還愛不愛?

是我的錯,沒想到你會從別人口中聽到我死了的消息,沒想到……會讓你這麼痛苦。

京顏抱著他,還會覺得隻是抱著一個隨時會醒的夢。她不停地哀聲重複:“我隻要你,隻要你,隻想和你在一起,怎麼樣都可以……”

不要錦衣美食,不要門當戶對。地角天涯,我隨你去。

“丫頭,都過去了。”都成為過去了,從此再也不會讓你絕望害怕。林淮希溫柔地摟著她,等待她平靜,等待她相信現在的一切都是真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懷裏的人漸漸停下呢喃,眼淚也被他的手擦幹。

林淮希坐回沙發上,溫柔低沉地說:“丫頭,我現在告訴你,這段時間,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

離開京顏時,爸爸那邊的情況就已經很危險,原來的親信眼看著勢力傾斜,接連背叛。用盡一切辦法勉強支撐了近一年,一年裏東躲西藏,狼狽不堪,到最後隻剩下很少的生死兄弟,但對方明顯要趕盡殺絕,那天晚上,終於逼到絕路。他確實被一刀捅在胸口,但還好被爸爸最忠心的保鏢撞了一下,這刀沒有致命。然後火起,即使逃出,過後他們來檢查現場,發現沒有他,也必定不會放過他。爸爸這時候已經中槍,他的保鏢突然搶過林淮希手裏的刀,一把插進自己胸口,爸爸迅速把他的外衣飾品脫下來全部戴在保鏢身上,在這之後,告訴林淮希從一條少有人知的小路逃走,從此改頭換麵。他為防萬一,老早以前就給林淮希準備好了新的身份,跟隨母姓,名字姚越。林淮希不肯走。林翔苦笑,告訴他好好生活,保持這雙幹淨的手,做清白的人,不要沾染黑幫,更不要報仇,把他沒過過的明朗日子,都替他過回來。然後林翔撿起地上的長刀,把地上散亂的屍體砍得七零八落,嚴肅地告訴他,屍體破碎,沒人會發現少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