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擺脫現在的困境啊?選”琉璃笑說,“不要告訴我,你現在活得非常好,不要告訴我,你一點也不痛苦。”她滿臉帶笑地和蘭修斯說話,眼睛的餘光卻總是悄悄掠過蘭修斯去看護壁裏的聖音。
蘭修斯沉默不語,即使是他也無法違心地說自己生活得很幸福。有眼睛可以看到美麗的少女,卻無法真正親近,有鼻子可以聞到各種氣味,但感受最深的,還是自己身上永遠無法完全掩飾的腐爛氣味,有嘴巴卻再也無法嚐出任何味道。有一個看似能活動的身體,卻沒有心跳,沒有脈膊,沒有鮮血。
他擁有的,其實隻是欺騙世人的一具行屍走肉而已。他隻能偷偷地存在著,用盡一切力量隱瞞自己,掩飾自己,在人群之中,裝出歡樂,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觀,人類的一切幸福、歡喜、快樂,甚至悲傷,都與他無關。
琉璃的聲音輕柔地響起來,仿佛在述說他心靈深處每一句不曾出口的埋怨:“高貴強大的勇士,是陽光下最耀眼的存在,現在卻隻能留存於黑暗中,曾經鑄造傳奇,卻被強行自無盡的安眠中喚醒,成為死靈法師利用的工具。被世人所唾棄,一個真正驕傲的男人是不可能願意承受這一切的。我能把你被奪走的安寧重新還給你。”
蘭修斯深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地說:“你不可能是死靈法師,你身上光明的力量太強大,太明顯了?”
琉璃笑說:“但我也並不僅僅是光明係的牧師,我研習各種魔法,對於很多強大,失傳的禁咒尤其熟悉,她能召喚你,我就能送你回歸。”
蘭修斯沒有任何猶豫和掙紮,平靜地說:“不必。”
“為什麼?”琉璃心裏在笑,臉上神色卻十分驚訝,“這樣的生活,你應該覺得非常痛苦,生不如死才對。”
蘭修斯淡淡地說:“她為了召喚我而用盡了魔力,在半個月內,她從強大的死靈法師,變成隻能使用普通法術的小法師,隨時會有追殺她的敵人出現,我不能扔下她。”
琉璃笑說:“這不難,我可以等半個月,當她的體力恢複之後,才助你安眠。”
蘭修斯依然冷靜地說:“不用。”
這一次琉璃直接笑了起來,“為什麼?你很喜歡成為別人的工具、手下,受別人的指使,被別人的咒文所控製,隻要她一不高興,就可以讓你受盡折磨?”
“她孤單寂寞已經太久,我不能拋下她一個人。”蘭修斯的聲音依然冷靜而平淡。這並不輕柔絕不溫柔的聲音,在黑暗中聽來,卻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力量。
“我不知道她遭遇過什麼,可是,我知道,她已經撐得太久太久,再不放鬆,不必敵人追殺,她自己就要崩斷。我成為她的夥伴,給了她可以傾訴的人,可以依靠的身體,可以握住的手,如果再次失去這一次,讓她仍然一個人,對抗整個世界,我不能想象,她會變成什麼樣?”
琉璃凝望他,琉璃色的眼睛深不見底,依然問:“為什麼?你隻是死靈,她隻是法師,她需要一個工具,所以喚醒了你,你受咒語的控製,不得不被她利用,為什麼要管她的喜怒哀樂。”
蘭修斯聳聳肩,“我曾聽過一個美麗的故事,一位公主中了魔法,沉睡了足足一百年。有一個王子來到她的麵前,輕輕吻她,她醒過來,愛上了第一眼看到的這個王子。我沉睡了幾百年,醒來後,第一眼看到的是她。”
琉璃臉上帶著不能置信的驚訝,“你愛上一個死靈法師?”
“我是個死靈,她是個死靈法師,這不是正好嗎?”
“她即使是世人最憎恨的邪惡法師,但依然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而你,再怎麼強大英俊,也隻是一具會走動的屍體。她現在冷清、寂寞、孤單,需要保護,所以身邊缺不了你,可是,她真會在意你的所思所想嗎?你隻不過是個比較好用的工具而已。如果以後有了別的人,不排斥她的身份,願意接受她,她不需要再稀罕你所給予的溫暖呢?當她找到她所愛的人,肆意地享受愛情時,你還能甘心被她指揮著為她去殺敵戰鬥,好讓她有足夠時間戀愛,甚至結婚嗎?”
每一句話都冷酷無情,直擊人心最柔軟,最無力處,每一句話都毫無餘地地揭破他們彼此最大的差異。
但蘭修斯聽了居然連眉毛也沒有皺一下,他隻是淡淡攤攤手,“要真有一個人愛她,並為她所愛,我應該為她慶幸。可以有人並肩而行,應該不會再懼怕和全世界作對,可以有同樣溫暖的手握在一起,心靈和身體也永遠不會冰冷,可以有人理解和支持,也就不必再寂寞孤單冷冷清清了。很多事作為沒有生氣的死靈,我無法為她做到,要有人能為她做,我也就不必再有牽掛和擔心了。”
琉璃不解地說:“但你說,你愛她。”
“我愛她是我的事,與她又有什麼關係呢?她並沒有義務一定要回報我。”蘭修斯笑了笑,這麼黑暗的森林裏,一個死靈的笑容,竟然讓人想起了最燦爛的陽光。他的神色和語氣都帶著說不出的驕傲,“我愛她,我喜歡她,我為她考慮,為她做的事,都是出自於我自己的意願,與她沒有關係,她不欠我。愛情又不是買東西,你交了錢,就一定要收貨。我愛她,所以我照顧她,保護她。知道她安全,看到她高興而感到快樂,這種愉快的心情,就已經是我得到的回報。所以,我做的一切,其實都隻是為了讓我自己愉快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