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陸 建鄴(2 / 2)

蕭煜把沈越拉上車後就沒再管她,徑自靠在車內主榻上,拿了本公文在看,沈越仔細打量了

一下看似寬敞的馬車內部,拿捏著跪坐在蕭煜手邊的軟墊上,見麵前小條桌上擺著筆墨紙硯,隨著馬車的微微顛簸每樣物事居然紋絲不動,原是每件東西底部都裝了磁石固定在條桌上。沈越見硯台裏隻兌了少許清水,想了想拿起一條新墨,先用力磨開一角,再豎起墨條在硯台上緩慢地轉圈,蕭煜正要批那份公文,見她此舉不由讚許一笑,提起筆來飽蘸濃墨,又在硯台邊緣掭了掭筆尖後在那文書上批示,晾幹後收起,見沈越一邊研磨一邊在一旁看著,隨口問道:“你可認得這些字?”

“奴婢在沈家時念過幾年書,略微識得一二。”沈越想了想答道。蕭煜淡淡應了聲後溫言道:“那以後我親自教你讀書,謝師傅十六歲以榜眼得進士,當年文采天下第一,你母親和故皇後一樣,亦是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你作為他們的女兒,更不應當荒廢學業。”

“喏。奴婢謝過殿下。”沈越回答得低眉順眼,蕭煜見她這樣有些不豫:“這些詞是奴才們用的,你不應該用,我昨日便同你說過,以後私下裏你仍可如先前那樣喚我。”沈越暗自歎了口氣:“是,子長哥哥。”蕭煜見她這樣不免心疼,放柔了聲音:“小孩子家,歎什麼氣?”

“子長哥哥,我爹娘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沈越輕聲問道。

蕭煜側頭想了想:“你阿爹阿娘都是很好、很好的人。謝師傅年少得誌,又出身世家,難得的是為人謙遜大度,生性耿直,常有不得誌的同僚拿了詩書去他府上請他點評題詞,他鮮有拒絕,但若是有京中好貴以金銀想求得他一書畫,往往會吃閉門羹。”

“姨母便是看上了謝師傅這一點罷,當時母後已嫁作太子妃,姨母本是先帝選定要嫁給陛下的親弟廣陵王的,但姨母非謝師傅不嫁,更在家中絕食三日以明誌,先帝深受觸動,便成全了他們,還親賜了嫁妝。我三歲時先帝選定謝師傅為我開蒙,那時母後尚在,姨母亦常常進東宮問安,謝師傅素日教導我讀書可謂嚴厲,可一見到姨母,就好像轉了性子似的,那時宮人常說他們是郎才女貌的一對璧人。那時我就常想,若是他們有了女兒的話那小家夥不知該是如何受寵。”

他轉頭忽看到她臉上的幾粒晶瑩,輕柔地引袖為她拭去:“莫哭了,再哭就醜了。阿越,我少時便立下誓言會替謝師傅照拂你一生,斷不會食言,顧氏猶在,但譬如吾之朝陽對彼之暮日,我終會給你和你的家人一個公道。”

這話他昨夜說過一次,今日再一次鄭重言明,沈越明白其中深意,他在告訴她,一切惟有時間而已。可是,他們之間,真的隻是時間嗎?她沒有再問,也沒有再敢問,因為她已經暗自做了一個決定,於是悄悄把小女兒心思藏在心間放妥,以為這樣就無人窺見。

沈越扯了個笑臉:“子長哥哥,我信你的。”蕭煜亦笑。

我信你的,你可知十年前我就是信你的。

太極宮內立政殿內殿,皇後顧氏正在一幹宮人的伺候下梳妝更衣,她年逾四十,但保養得宜,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梳頭太監替皇後綰好了發髻,正要請她挑選發飾珠寶時,一位宮女匆匆進殿,向她行禮後附在她的耳邊說了幾句,皇後不動聲色讓諸人退下後,眉心微蹙:“果真?”“奴婢向東宮的小姐妹確認過,不敢欺瞞娘娘。”

“哢嚓”一聲脆響,宮女大驚,連忙跪下,原是皇後折斷了畫眉的螺子黛上用以裝飾的珠玉,她知道這是皇後動怒的象征,因此大氣也不敢出,倒沒想到片刻後皇後和顏悅色道:“瓔珞,我又沒怪罪你,跪著做什麼,起來罷。”

瓔珞戰戰兢兢起身,不知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那娘娘接下來打算怎麼做?”皇後微笑,眼神卻是冰冷:“你過來,趁著陛下待會散朝的時候給丞相府帶句話,我就不信他蕭煜這次還能安之若素。”瓔珞跪在她腳邊,附耳過去,片刻後俯首稱是。

瓔珞告退後皇後招來宮人繼續梳妝,心情大好的她選了一對累金芙蓉步搖戴在鬢間,望著鏡中的麗人嘴角微抿,兀自哼起一折戲文:

“觀之不足由他繾,便賞遍了十二亭台是枉然,倒不如興盡回家閑過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