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展顏,她又能為誰一世展顏呢?
然而這話終究是隻能埋在心底的,就像已經綻開的春花,過了花期,枯萎凋零後化作春泥,然花期會再有,而人心難再逢春。
沈越起身就著燭火爇香其上,恭敬地對著爹娘的牌位拜祭,然後將香插在香爐內香灰間,香灰積得有一定厚度,而這房子平日裏又無人踏足的樣子,想必太子是常來的,思及此不免有些許感動,蕭煜見她祭拜完畢,又執起方才帶來的那盞燭台攬過她:“走吧。”沈越跨出門外,趁太子關門的間隙於他避開些距離,蕭煜假裝沒看見,一手從袖間掏出手絹遞過去,沈越接了擦幹淚痕後將手絹捏在手裏:“謝殿下。”蕭煜微笑:“謝妹妹,往後我們私下間就無需多禮了,吾已過及冠之年,再不是從前那個孱弱無能的蕭子長,吾自會替謝師傅和姨母好好照顧你的。”
沈越微微皺眉:“往後?”若是在知曉身世之前,她是無比企盼能夠陪在他身邊的,可是現在,連她自己都不敢肯定。蕭煜仿佛能洞察她的所思所想:“是,我會安排你入東宮為女官,就在我的身邊,屆時待你滿了年齡可在朝中物色一位佳婿,當個誥命夫人,安穩度日可好?”他一麵平靜地將這些字句說出,負在身後的雙手卻無意間握緊,直到幾根指甲怕是嵌進了皮肉裏才感覺到痛意慢慢鬆開。
沈越默默無語走了一段路後,抬頭看著太子無波的神情冷然一笑:“若是我以為不好呢?”蕭煜似是早會料到她有如此反應:“你不必急著回答,我會給你些時間思考,明日你與我同去江南,歸來之時你若還是這個答案,我自會安排你離開,是隱居桃源也好還是剃了頭做姑子也好都隨你。”沈越依舊嘴硬:“我為何要與殿下一同去江南,若是我不去呢?”她好不容易逃離了沈家,自不願再回那傷心之地。
“不是去江都,是鄴城,若是不去,你那小姊妹恐怕就難再見到了。”蕭煜輕描淡寫,見沈越陡然變色後又是一哂:“你不必擔心,吾不是嗜血之人,暫且不會對她怎樣。張也,帶沈姑娘回房休息。好好休息,天明還要趕路,”方才還未跟在太子身邊的張也如鬼魅一般立刻出現在她眼前,恭敬地對太子行禮後對她客氣道:“沈小姐,請。”
沈越氣得跺腳,卻也隻能認命,張也將她帶到先前那座禪房方欲告退,被沈越叫住:“張大人留步,我阿姊現在何處?”一邊把一錠白銀塞到他手裏,誰知張也並沒有接:“殿下有令,還請沈小姐體諒奴才。”沈越輕輕歎了口氣:“罷了,你去吧。”張也告退,片刻後又折回:“沈小姐不必憂心,你阿姊一切安好。”沈越展顏,對他一福:“多謝大人。”
是夜,沈越躺在榻上輾轉反側,許是白天暈過去那陣睡久了,許是房間裏若有若無的檀香味格外擾人,索性坐起,倚在榻上數著桌上更漏,數著數著竟有了些倦意。次日一早,她正在梳洗,張也來敲門,送來一件絳色曲裾並,說是太子請沈姑娘更衣後去用晨齋,沈越謝過接了衣服撇撇嘴,心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不服又能奈何。她向來隨性慣了,鮮少穿這類出挑顏色的繁複衣服,換好後對鏡細看,隻見裙子的領口袖口都用彩線勾了菡萏紋,精致得緊,竟連自己都覺眼前一亮。
蕭煜正安然坐齋堂品茗,見沈越進來,隻覺目光所及熠熠生姿,因未及笄,一頭烏發隻是簡單束在腦後,頂端用一根木簪挽起,他自小見慣了宮裏的繁華之色,乍見她不施脂粉,天然去雕倒不禁在心中讚歎。忽而瞥見身後親衛中有一二也在暗暗打量她,不動聲色地咳了一聲,便無人再敢逾矩。
沈越低頭給他見禮後蕭煜示意她坐下一道用晨齋,沈越謝過後提了裙角落座,舉箸開始用飯,席間兩人倒也就這麼靜靜對坐了半個時辰,間或有碗箸碰撞的叮咚之聲響起。飯畢,主持慧能大師親自送太子出寺,寺外早已備好車騎,一侍衛見蕭煜上前,忙躬身俯下伺候他上車,蕭煜上車後,淡淡喚她:“阿越,上來。”他今日沒再喚她“謝妹妹”,顯得生疏了許多,正好,那也並非她想聽到的。
沈越看著俯身跪在底下的侍衛正在發怵,身上又穿著曲裾,一時間抬腳也不是跨越也不是,麵前忽然伸出一隻手,抬頭又是那張清俊容顏,隻好把手給他,蕭煜一把將她撈上車後吩咐出發,一行人浩浩蕩蕩向城外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