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
“玉兒……”
“來……”
“到這兒來呀……”
似是亙古的黑暗之中,傳來一聲聲溫柔的呼喚。
有一個麵孔模糊的女子向她款款走來,璿璣竟知道她是笑著的,是世間少有的美麗慈愛的笑容。她想朝她走去,可是有一股力量抓住了她。
有人抓住了她的腳,她低頭去看。
一隻蒼老而鮮血淋漓的手緊緊扣住了她的腳踝。
玉兒,父皇死得冤啊!玉兒,要報仇!要報仇!
鮮血自一個男人的臉上緩緩滑落。
她感覺到無比劇烈的疼痛。
“啊!”
夜半慘叫,驚醒了整座景陽殿。腳步紛亂而又集中地響起在內殿璿璣的居處。
“小姐!”
“小姐,你怎麼了?”
“我……我肚子好痛……”璿璣麵色慘白。
“快去請太醫!”
“璿璣!”振鏞趕來。
隻見璿璣躺在榻上,已然昏死過去。
“傳常如意!”
“幸好我還沒去西疆遊曆!璿璣人呢?”常如意邊說邊進殿。
“在裏麵!”
常如意進了內殿,停下腳步,詫異地環視四周。
“有什麼不對?”振鏞也停了下來。
“這殿中的藥味越來越重了……她還在服用安魂茶?”
“是,每日服用。”
常如意不語。他並不知璿璣身世,隻覺得這樣瞞騙一個美麗少女,有些於心不忍。幸而,振鏞一向善待她,否則他豈非是助紂為孽?
“先看看璿璣再說。”他大步走向床榻。
把了把脈,常如意笑得曖昧,起身到外殿。
“如何?”振鏞攔下他,焦急不已。
常如意搖了搖頭,拍拍他的肩,笑了。
“到底怎樣?你倒是說話呀!”振鏞隻氣他有把柄在他手中,以致使這江湖郎中目無尊長,完全無視他儲君的威嚴,整日與他稱兄道弟。
“恭喜。”常如意坐下開起方子。
“她都這樣了!何來的恭喜?”振鏞一掌拍在雕花玉案上。
常如意見他真動了怒,便收了笑臉,“她長大了!”
“她長大了?什麼意思?你是說……”他回過神來,揪住他的衣領。
常如意掰開他的手,慢條斯理地說:“璿璣的天葵來了,她終於長大成人了,你可以娶她為妻了!”
他不理呆立在一旁的振鏞,繼續開方,“不過她身子可是虛得很,這樣下去可不行。照這方子煎藥,吃上半年就可以停了,應該不會再痛了。”他將藥方交給承幽,取了診金就走。
“承幽,東宮是有什麼喜事嗎?”
璿璣在回廊下,望著遠處來去匆匆的宮女內侍,疑惑地問。
“這……奴婢並沒有聽說。”承幽低下頭去。
“是嗎?”璿璣看了眼迎麵走來的小宮女。那宮女行禮,末了還笑意盈盈地望了她一眼,低頭離去。
“我一直想問你,太子如今也將弱冠了吧。如何不見太子妃呢?”她轉頭看著承幽。
“殿下的元配夫人是太子妃蘇娘娘,前朝建宣二十年就過世了。殿下第二個太子妃……則是前朝公主軒轅十九,不過……她死在大婚當日。”
“是嗎?你倒是很清楚啊。”她淡淡道,目光轉向另一端。
承幽一驚,急忙說:“奴婢亦是聽人說的。”
“你平日就愛這個?必是和東宮上下都極為熟悉了吧。”她笑笑說,看不出什麼心思,“走吧。”
“小姐可是往花園去?”
“是啊。我去看看園中還有什麼花,插幾枝在房中。”
“這些事就讓奴婢去做吧,小姐是矜貴之軀,小心傷了手。”
“不會,我就是想找點事做。”說話間就到了花園,“那是山茶吧,大葉白,倒是秀氣。就這個好了,去取剪子來。”
“是。”
趁著承幽著人去取剪子,璿璣漫不經心地在園中轉悠。她近來親自侍弄花草,原不過是想掩飾花瓶中的玄機。
剪了數枝大葉白,她將山茶交與承幽,“去荷花池中看看,趁著還在花期,也摘幾枝去吧。”
“小姐小心。”承幽扶她上了靠在池邊的小舟,自己劃著小舟入了荷花叢。
璿璣隨意挑了幾枝剪了來,便要折回。
“小姐要這麼多花做什麼?都放在房中,那豈不成了花房?”
璿璣一笑,“大葉白嗎,是要送到振鏞房中的。他這麼忙,想必沒多少工夫來花園,怕是都不知如今是哪個的花期了吧。就讓他見識見識這全京城有名的大葉白好了!荷花才是放在我房中的。”荷花根莖吸水既快又多。
“奴婢見過璿璣小姐。”
“殿下在書房裏嗎?”璿璣捧著山茶,笑意盈盈。
“是。”宮女通報,“小姐請進吧!”
“振鏞!”她進得殿去,見振鏞正埋頭批閱卷宗。
振鏞抬頭,隻見璿璣一身紅衣,懷抱數枝白荷,款款而來,何等脫俗,竟像是瑤池仙女一般!
“璿璣!你……你怎麼來了?”他又驚又喜。
“給你送東西來了呀!”璿璣笑靨如花,上前清理了原先的荷花,換上了白如月華的山茶。
“這不是園中的大葉白嗎?已經開了嗎?”振鏞停下手中的卷宗,看她擺弄花枝。
“對啊,像是開了有幾日的了。我挑了些怒放的和含苞的,你看好看嗎?”她回頭問,無限俏皮。
“你最是有心!”振鏞起身,“這兩天都好嗎?”
“很好啊!”她看了眼他身後的案上,“公文很多嗎?那你先忙,我去做點蓮子湯來。”
“也好,有勞璿璣小姐了。”他含笑作揖,“小生這廂先謝過了!”
“公子不必多禮!”她亦嬌笑著道了個萬福,“那奴家就去了!”
“小姐好走!”振鏞大笑著目送她出了殿門。
璿璣笑著跑出殿來,差點撞上人,險險避開。原來是東宮副領蕭離。
“末將該死!衝撞了小姐!”他驚慌地看了她一眼,急急低下頭請罪。
“無妨,蕭副領不必介懷。”她對候在殿外的承幽點點頭,“走吧,先把花去插了。”
蕭離癡癡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半晌回不了神。
璿璣小姐今日真是美得……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玉兒,娘對不起你,日後就隻得你一人了……”
“娘、娘你不要死!娘!”
“玉兒,父皇夢見你娘了,你娘在下麵很冷……沒有人照顧她……”
“父皇……”
“公主,奴婢等深受皇恩,願以死報國!請公主放心!”
“皇上已遭賊人毒手,本宮雖是一介女流,但願效謝氏,必定要為父報仇!”
“公主,一個時辰前皇上已經崩駕了……”
“父皇!”
璿璣驚醒,大汗淋漓。
這個夢境竟是如此真實!夢裏的女子就叫壽玉,軒轅壽玉!她是如此清晰地感覺到她的悲歡離合,感同身受,身臨其境。
她心底已隱隱明白。
隻是……振鏞對她確是真心的吧?
她起身下床,悄然走出大殿。
殿外月色如水,整座東宮寂靜如死域。她獨自遊走在宮殿之間,恍恍惚惚來到振鏞寢殿外。
似乎很久以前就有過這樣的夢境,這樣淒楚無依的心緒,似乎是振鏞在宮殿的某處幽暗之中安慰過她、溫暖過她。
“璿璣小姐!”
她回過神來,是蕭離。蕭離!
“璿璣小姐,夜裏風大,您為何穿得如此單薄,就跑來這裏了呢?”蕭離焦急道,轉身望向侍衛,“快,去取小姐的衣服來!莫讓小姐著涼了!”
璿璣怔怔地由他攙扶著入了廊下。
“小姐可是來找殿下的?殿下已經睡下了,要通報嗎?”他接過侍衛取來的鬥篷,很自然地為她披上裹緊,“小姐當心玉體,萬不著涼了!”
殿內燈火猝亮,振鏞披衣出來。
“璿璣?你怎麼來了?快進來、快進來!真是胡鬧,半夜不睡覺,怎到處亂跑?出事怎麼辦?著涼怎麼辦?”他擁了她進殿。
蕭離擔憂地望著她木然的神情。她平日可不是這樣的呀!
邁入大殿時,璿璣回頭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閃過,叫他捕捉不及。
殿外,大風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