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三章 流光(1 / 3)

“聽說你宮裏近來多了個女子,與你交從甚密。”元初帝坐在偏殿的胡床上,落下一子,抬頭看了眼對麵撫著棋子的太子姬振鏞,不鹹不淡地說。

“是來了個孩子。”振鏞跟著落下一子,風輕雲淡地答。

“孩子?”元初帝聽他這樣答,反而吃了一驚。

“是舅舅的女兒,先前流落在外,如今千裏尋父來了。父皇,該您落子了。”振鏞淡淡地答。

“是這樣。”元初帝落了一子,“如何不在鎮西王府中住,卻跑到你宮裏來了?”

“父皇有所不知。她母親和舅舅隻是露水姻緣,如今已過世了,她孤身一人,如何能在王府立足?舅舅自覺虧欠了她母女,自是要為她多多打算。兒臣新喪了太子妃,舅舅便有這意思。”

“他倒是有心!”元初帝邊落子邊說,“兩邊都得了好。”

“也怪不得舅舅。如今齊氏能幫父皇的,也就是這個舅舅了。”

“你母後和娘家走動是不多。這個舅舅對你,倒是沒話說,什麼都肯為你做。”元初帝垂眼落子,讓人看不出心思。

“大概是看在母後的薄麵上吧。”振鏞淡淡答複。

“你呢?如何打算這位‘齊小姐’?”

“這便看兒臣與她的緣分了。”他說得含糊,仿佛有意無意。

“哼!你倒是忘性大得很。”元初帝冷笑,“壽玉過世還沒幾個月呢!”

“父皇!”振鏞便垂頭不語,半晌才開口,“父皇曾那樣殷殷叮囑兒臣要善待十九公主,兒臣亦發願守護她一生一世,誰知……”他舉起袖子擦了擦眼睛,衣袖上的水漬在靜默裏慢慢暈開。

“是壽玉命薄福淺……隻是,朕日後如何有臉見她母親……”元初帝似真似假地長歎了許久,“你舅舅那女兒叫什麼名字?如今多大了?”

“她母親取的名字,叫璿璣。快十五了,因是先前受苦,所以長得瘦小,倒像是才十二三歲。”

“是嗎?那倒是挺可憐的。瘦小,沒什麼大礙,日後悉心調養就好。人……生得好嗎?”

“尚可。說起來,真有幾分像……像十九公主,兒臣因此便有幾分憐愛之心。隻是沒十九公主的氣度不凡,到底是小戶人家的女兒,略略美中不足。”

“是這樣。幾時帶來給朕看看。”

“是,待她登得了台麵,必會請父皇過目。”

元初帝略一頷首,對他說:“朕有些倦了,你先退下吧。”

“是,兒臣告退。”

室中安靜下來,許久傳來一聲輕歎。

“她在那裏可好?”

“小姐在……府中過得不錯……少爺確實善待她。”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

春天來的時候,沈太傅卻沒有來,據說是病了,璿璣不便出宮,就托人送了些參茸燕窩去。振鏞去太傅府上探病回來,說太傅要告老還鄉了。璿璣歎息著問新的太傅會是誰呢?她開始懷念那個花白胡子,清瘦整潔,學識豐富,不善對弈的老太傅了。

新來的太傅姓文,很合適的姓氏。璿璣無精打采地坐在明德殿裏,振鏞近來更加忙碌,明德殿裏漸漸隻剩下她和文太傅了。雖然文太傅很盡職盡責地教導她念書,但她依然興趣缺缺,漸漸蟄居在景陽殿裏了。

振鏞很快地發現了這一點。想了想,問她:“你可是寂寞?”

“振鏞在的時候便不覺得。”她垂下頭,“我隻是不太願意活動。”

“這樣對身子可不好,你該多走動走動。”他撫著她的頭,“我也想留在宮中陪著你,那是最快樂的時光。”

“可是我知道振鏞有自己必須做的事情。”她在他懷中悶悶地說,“我懂的。”

“那我不在的時候,我找個人來陪你吧。”他輕歎著,“你也沒個年紀相當的玩伴。”

五月的風裏,清如來到了璿璣的生活之中。

很快,十四歲的沈清如以她是沈太傅之女和自身的安靜靈巧贏得了璿璣的友誼。

東宮裏漸漸多了少女的歡笑嬉戲。

“璿璣很喜歡沈清如。”振鏞在廊下看著院中踢毽子的璿璣,滿頭大汗卻桃腮如霞,自是一番動人模樣。

“是,小姐很喜歡沈侍讀。”承幽答道。

“孤以為沈清如是個安靜的姑娘,她沒什麼不妥之處吧?”

“沈侍讀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平日行為舉止倒沒什麼出格之處。”

“對璿璣呢?”這才是他最關心的。

“對小姐也是客客氣氣的,如今更成了手帕之交。”

“璿璣快樂就好。”他含笑看璿璣跑到跟前。

“如何玩得滿頭大汗?快叫人擦擦,不可著涼。”

“振鏞,你看我踢得好嗎?”

“很好啊,璿璣本事不小!”他接過承幽手上的絲帕為她擦汗,“可是贏了?”

“沒有!清如更厲害呢!”她拉過立在一旁不聲響的清秀少女,“振鏞還沒見過清如吧?清如都來了一個多月了,隻每天和我一同上明德殿,倒像是我的侍讀了!你卻不來看看我們!”

“璿璣!”清如驚呼,這齊璿璣竟如此大膽!敢這樣和太子殿下說話。

“不妨事。璿璣是心直口快,我知道的。”他幫璿璣整理好略有淩亂的鬢發,不以為意。

清如心中一動,不由叫絕:好一個溫柔少年郎!隻是,他和這齊璿璣是怎麼一回事呢?

“有機會我會來明德殿的,看你可有偷懶!”他拉起璿璣的手,“該用膳了,丫頭!”

“她是鎮西王的小女?是了,她是姓齊。”清如倚著雕花木椅,若有所思。

“奴婢聽說,她是王爺在外留下的孩子,才入京沒幾年。”

“哦,是私生之女。倒是儀態大方,不見寒酸之氣。”

“這位小姐待人確是至誠之心,東宮上下都絕口稱讚的。”

“看得出來。這麼說來,她和殿下是表兄妹了?”

“是。殿下寬厚仁愛,對她關懷備至。”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家中送她入京時,母親曾提起這位殿下新近喪偶,宮中正是群龍無首之時。母親拉著她的手說,如果沈家出了位太子妃娘娘,是何等光宗耀祖之事,比父親多年來隻得一個小小太子太傅強上不知多少倍。她自己原來倒不在意這些,隻怕太子是不知風雅,隻通征戰的粗人。如今一見,倒真是翩翩佳公子了,原先真該和父親好好談一談的,也隻怪父親病得不輕,她又來得匆忙,沒說上幾句話就分別了。真正失策!

振鏞難得來到明德殿,遇上文太傅正在評點兩位侍讀新作的文章,心想這兩人際遇不同,也不知誰更勝一籌。便站在門外聽了聽,卻是兩人各有千秋,不分伯仲。璿璣勝在目光高遠,立意不俗,亦能顧全大局,自然見解不凡。而沈清如則勝在功底深厚,自能旁征博引,口舌頗利。故此,兩人都已小有進展。

振鏞不由失笑,好一個文太傅,兩邊都不得罪!不過,棋逢敵手,璿璣或許會更用心於課業,未嚐不是好事。

“振鏞!你來了!”璿璣耳尖,跑到殿外。

“璿璣,不可不守規矩,令太傅笑話了!”他佯裝怒意,卻讓她一眼看穿。

隻見她竊笑著請安,“璿璣見過太子殿下!”

倒也像模像樣,他又好氣又好笑,“又頑皮!還不快起來!”

“是!”

文太傅和沈清如已聞聲出殿,行禮問安。

“文太傅,璿璣課業可有精進?”振鏞邊入殿邊問他。雖是每天都尋了空擋,親自詢問璿璣,但到底是做老師的更清楚些。

“回太子殿下,齊侍讀比先前已大有長進。”文太傅躬身回話。

“那就好,太傅辛苦了。璿璣頑劣,讓太傅費心了。”轉頭又對眉眼掩不住得意喜悅之色的璿璣叮囑,“璿璣你也不可驕矜自傲,學海無涯,多點學問也能修身養性。這文章是誰作的?”振鏞拿起一張紙。紙上的字娟秀之中帶著剛勁,筋骨分明;工整之中隱有張揚之態,這並非是璿璣的字吧?人說是字如其人,這……

文太傅探頭一看,垂首答:“回殿下,是沈侍讀所作。”

振鏞看了眼這垂手而立的少女,淡淡道:“不錯。”這女子必是頑固張揚之輩,好在年輕,日後總會收斂。

拿起另一張,是璿璣的字,竟有幾分相像,不同的是璿璣的字更為秀麗,沒有那樣張揚。振鏞便問她道:“近日可有好好練字?略有生疏了,不如先前。想是又貪玩了。”

“以後不會了。”璿璣垂頭,頗為沮喪。

“夜裏來暢懷殿,我要好好聽聽你近來都做了什麼。”振鏞淡淡說道。

“是。”璿璣頭垂得更低,更是羞愧。

振鏞看了眼同樣垂著頭的沈清如,出了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