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還是最初的房子,被鍾點工收拾得一塵不染,沒有絲毫生氣,廚房裏廚具整潔,該放在哪裏的還是放在哪裏,明明才幾天而已,他竟然覺得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他拿著玻璃杯,盛滿了純淨水,光潔剔透,他靠在玻璃門框上,一縷發絲垂落在額前,映照在水杯中的人帶著蕭索的意味。
他的眼前似乎還是那個為了他係著藍色圍裙的女人忙碌的身影,她不太會做菜,依照他對她的了解,她從小太過於出色,以至於父母對她的要求向來很高,家裏有專門燒飯煮菜的傭人,房間也有人打掃,她從來不需要擔心這些東西,她也從來沒有像很多女孩子那般為心儀的那個他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去赴約,因為她幾乎沒有約會,她的男朋友就是學不完的書本知識。
他有時候會故意帶著女朋友在她麵前晃悠,存心刺激她無趣的生活,可是她卻常常帶著淡淡的微笑麵對他和他所帶來的女孩子,每當這個時候,他總是覺得身旁的女孩變得稚嫩不堪,她是閃著幽亮的月亮,明明沒有太多的光亮,卻讓人舒服得不願意離開,周圍的一切都會自動為了她而遺忘。
他以為她會這麼一直無情無愛,和看不盡的書籍為伴,直到當他帶著不知是第幾任女朋友站在她麵前要她為他鑒定時,見到她與另一個高個子男生並肩而立的身影,他第一次有些愣怔,第一次產生了無措的感覺,他從來沒有想過她的眼睛裏會出現其他人的身影。
他的腳步頓在那裏,不知道是否該前進,直到站在她身旁的男生提醒,她的雙眼裏才出現了他的影子,第一次被忽略的感受,他一輩子都不會輕易遺忘。
她看著他的臉上微笑依舊,可是他卻沉著臉咬牙看著他們。
他首次這麼注意一個男人,他很瘦所以顯得身高很高,他的鼻梁上戴著無框眼鏡,一副斯文的樣子,而他站在她身邊的諧和讓人看得礙眼。
那個人是她的初戀,家世一般,卻有很強的上進心,她笑著跟他說,這個男生很聰明,而他自動在心裏加上了一句:和她一樣聰明,所以她是不是想說他們之間很般配?
他悶悶地說:“你答應過我一直會陪著我的。”話出口的刹那,他知道那時有多麼幼稚。
她果然還是笑了,“隻要你需要,我一定會在你身邊。”
他隻是看著她沒有再說話,他們之間第一次有了沉默。
玻璃杯裏的純淨水已經見底了,心底的涼意卻越來越泛濫。
他驅車上班,身旁的座位是空的,他在車庫停車,不用再繞到一旁去為她開車門,他站在電梯裏,電梯的鏡子中照映出的是他一個人的身影,電梯門打開,迎麵而來的員工會微笑地打招呼,順便問起她怎麼沒有一起上班,他微笑著,卻沒有說話。
從來不給自己一絲空間的蘇曼首度離開了工作崗位,她休假了,累積起來那麼多的假期,她決定一起用掉。
他是被別人告知的消息,一整天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行使自己的責任,然後晚上去參加原本拒絕了的飯局,再然後在夜深人靜時一個人驅車回家。
“蘇曼去度假了,我以為你知道呢。”老太太頂著老花眼鏡,透過鏡片睨著自己的孫子,“這麼多天了,還沒想明白?”
他微微一笑,視線垂落下來,盡量掩去眼角的黯然,“奶奶,您別管。”
老太太歎了一口氣,“你們一邊讓我別管,一邊又將事情處理成這個樣子,一個個跑來我這裏,能讓我不擔心嗎?”
“兒孫自有兒孫福,不是嗎?”
那個雙休日,他再次去了海邊,別墅因為上個星期的入住,所以通風了以後空氣清新不少,站在陽台上可以一眼望盡碧藍的大海,海灘上細白的沙灘,一望無際的大海,連接著湛藍的天空。
他在他們二樓的浴室裏見到了蘇曼專用的沐浴露和洗發精,在他們臥室的衣櫥裏察覺到翻看過的痕跡,臥室的搖椅也被搬過新的地方,床單有些褶皺,種種跡象都顯示她曾經回來過這裏。
他看著碧藍的大海,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們之間依舊存在著共同的聯係,永遠都改變不了的千絲緊密。
蘇曼的確回來過別墅,她說要給他時間,其實也是在給她自己時間,這幾年裏她將自己繃得太緊,沒有一絲喘息的空間,或許也間接將他一並勒緊,跟著她窒息。
回家去整理行李的時候,她坐在床邊,這個家裏從來都不擺放任何照片,他和她都不是喜歡照相的人,就連新婚照也被放在了抽屜裏收藏著,所以當她環顧四周的時候,竟然空氣中還殘留著他的氣息,需要靠著她的五官去感受,若是時間一久,恐怕他和她就真的斷了。
她有些心慌,她之所以能這麼篤定他,就是仗著自己和他相識的那三十年,若是時間可以滅跡,若是感覺可以消散,那麼他和她之間還能存下什麼?
她的行李很簡單,一個旅行拎包就這樣掛在她的手上,以往出差她也總是這麼簡單地來來去去,獨自一個人的身影走遍地圖上的多個地點,別人會說她瀟灑,她則會說自己的孤單。
無論是誰,獨自一個人久了,總是會想要一個伴的。
客廳茶幾的電視櫃下,抽屜裏放著許多旅遊資訊,那是兩年前他和她結婚的時候,家長們為他們收集的蜜月好去處,隻可惜那時候他們都對這段婚姻持著觀察的態度,又或者當時的他們還不適應熟悉的人一瞬間改變了身份的事實,他們很有默契地推辭了。
當時,他帶著歉疚的眼神看著她,他們相視許久,卻終究是無言以對,她從來沒有對他說過,她可以忍受他的一切,唯獨他愧疚的眼神會將她逼瘋,最能打擊一個高傲的女人的東西,就是所愛男人的一聲對不起,這比什麼都殘酷。
她去了海邊的別墅,在那裏住了兩天,然後定了機票,周五飛往一個人的城市,坐在飛機上,感受著飛機緩緩滑動,原來自始至終,她都隻是一個人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