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2 / 3)

平成帝歉疚地看著女兒,“是的。”

明陽麻木地看著父親,“是因為這世上惟一愛我的人是他,你才要用我來對付他?”

“所以才說我說不出口。因為對不起你。然而桓灝隻對你一人有情。隻要你登上帝位,他一定會顧及你,不會再想奪這江山。隻要是你,他定會安心輔佐。隻有這樣,才能保全。”

“就是為了你的江山,你要將我如籌碼般押掉?”明陽笑得如負傷的獸。

“不是啊。不是的,明陽。我這一生,惟一覺得無愧於心的,就是對這大平的子民無所歉疚。我一生雖不曾有大功業,卻也能勤政愛民,始終為社稷著想,可惜力量有限,但我能做的都做了。明陽,你要記住,這天下不是我們明家的天下,而是百姓的天下。明家的一衣一食,都出自他們之手。正是考慮到這點,若是立了你的兩個妹妹,到最後隻怕都會外戚專權,民不聊生。而明廣,無論他與桓灝的爭鬥是誰勝誰負,都免不了兵火之亂。你要明白,得了權後再怎麼休養生息,平還是會元氣大傷。現在我國是強敵環伺,稍有不慎就會弄得國破家亡。隻有你即位,才能維持現在的情況。”

明陽冷眼怒目,“父皇的好算盤!一來桓灝他會念在是我即位而輔佐於我;二來桓灝會因了我的安全而對付明廣,明廣不得勢,自然成不了氣候。這真是借刀殺人的好計啊!父皇,從頭到尾,我隻是你手中的一招妙棋而已!”

“你現在必是心中忿忿,在罵我冷血吧。”平成帝歎著氣,“陽兒,你要記住,我首先不是你的父親,首先是皇帝,你首先也不是我的女兒,更不是桓灝的愛人,你是平朝的公主。若是我隻能顧及一方,那麼,我沒法想到你。”

明陽再次冷笑,“那麼,為什麼還要告訴我?明天你隻要直接宣旨就行了。又何必還要掩人耳目地召了所有人晉見,隻為先跟我說一聲?不說不是更好?正式下了詔,我和桓灝是全然無計可施的!”

明宗越忽然頹然倒向椅中,“這正是連我自己也想不通的事。”他停頓著,“陽兒,可知我一世最無奈的事是什麼?有時午夜時,我會問自己,上天既然讓我生為帝王,為何不幹脆奪了我的七情六欲?我對你母親耿耿於懷,對你也心有歉意,我一直受困於此。因此,今天才會召你到此。”

他眼睛直看著女兒,“陽兒,我現在問你,你要好好想清楚了,你要不要接這道旨?”

明陽愣住了,突如其來的大轉變讓她措手不及,隻能呆呆對視著父親。

“是的。我今天給你選擇的權力。若是你不同意,現在就可以把這詔書燒掉,明天我自將立明廣為儲。有桓灝的佑護,你定可以一生平安。若是你同意接詔,我明天就這樣宣了。”

心中酸楚,明陽直到滾熱的淚滴落衣襟,才發現自己竟哭了,“為什麼?為什麼要我自己選?”

明宗越笑了起來,病態的臉上仿佛有了些許光澤,“我這幾天徹夜難眠。不知道為什麼,仿佛老看見你母親年輕時的樣子,在朝我笑。我已是對不起她了,直到死她也不能原諒我。那日擬下詔書時,竟看到她蹙著眉,滿心不悅的樣子,不禁就想到你。這詔書下了,或許你也一生不得展眉之時了。忽然我就無法下筆了。所以,隻能將你叫過來,讓你自己想清楚了。”

明陽珠淚漣漣,“你不是說對你的社稷好嗎?你明知我是不願接的,你不是說稍不慎就會生靈塗炭嗎?”

“盡人事聽天命。當日我用桓灝時,也是滿心的如意算盤,怎知今天是這副光景。幹脆這次放開手,讓你決定。你我所能做的事都已做了。也許你在桓灝身側,反而比那樣要好。我知道你性子,是一定不會讓他犯錯,不讓他毀了他自己的。所以,你自決定吧。”

沉默。

隻有淚水,一滴滴,滴落到明陽的手背上。

一室寂寥。

仿佛要流幹一生的淚,明陽才抬起頭來,嗚啞卻決然道:“我接!”

走出大殿,明陽腳下虛浮。周圍侍女都投來好奇的目光。她卻什麼都顧不到了。

旋露遠遠地迎上來,滿臉的訝然,遞上手帕,低聲問:“怎麼了?怎麼哭得眼都腫了?”

明陽隻是搖頭,緊緊握住女官的手,急急向前走。

走到階下,明安和明寧遠遠站著,臉上都有些嘲弄的神色。明陽低下頭,不理睬。直到遇到了那月白衣衫的人兒。

明陽抬起頭來。

桓灝遞過一個關切的眼神,仿佛柔聲在問她出了什麼事。明陽看著他,眼中是壓抑著的悲苦和絕望。隨即就低頭而去了。

桓灝心中急切,卻不能追去。隻能勸慰自己,想是她見了父親的病態,才難以自已。

明陽一路直衝儀初殿,進了內室,便坐倒在椅中。旋露也不敢問,隻捧了侍女們沏好的茶放到她手邊,“喝口水,順順氣吧。”

明陽木然接過茶,木然啜了一口,猛地咳了出來,咳得無法呼息。旋露大急,輕撫著明陽的背,隻見她俯下身,眉緊緊皺著。明陽隨手抽了懷中錦帕捂住嘴,好一會兒才停下來,直起身。

耳邊一聲尖叫,旋露直指著她的帕,大愕。

帕上是殷紅的鮮血。

那一瞬,明陽忽然想到的是“少年咳血,年壽不永”,不禁狂笑起來。

平成帝沒有撐過那一日的漫漫長夜。

第二日

帝薨,舉朝皆素服。

身為長女的明陽坐在執穆殿中。這是朝中議事的正殿。但因著平成帝久病,這殿已長久不用了。昨夜,為著將在此宣布平成帝的遺詔,才匆匆布置的。

明陽一直低著頭,愣愣盯著腳上的白色繡鞋,心神仿佛已遠離了軀殼而去。昨日大慟大悲,夜裏又匆匆被告之父親已死的消息,她已心神俱疲。

平日,隻要偷偷看一眼桓灝心情就會安寧下來,今天,她卻沒有勇氣看他一眼。

下方設的是兩個妹妹的位置。她有時會瞟到明安用奇怪的眼神看她,她隻是不睬。知道今天的自己在別人看來定是古怪,現在的她沒有力氣擺出平日驕縱的樣子。

偶爾瞟見的幾眼,她看到兩個妹妹都微紅著眼睛,手執著白絹,以示悲傷,她卻已一點也哭不出來,相反,卻有著瘋狂的衝動。她的眼淚已幹結成固滯的泥沙,糊在眼前,讓她看不見方向。

桓灝站在階下,沒有著平日的象牙白寬袍,也穿著素服,這讓他有些煩躁。然而,殿中階上那個人才是他煩躁的最大來源。

不知為什麼,從昨天起,他就一直心神不安。

昨日,他被匆匆告之皇帝召見了三個公主和明廣。幾天前,他便從幾個太醫處得知皇帝撐不了多久的消息。所以他應是早有準備的。可是,那時,他首先想到的竟不是將要得償所願的快樂,而是慶幸幸好明陽與父親感情不深,噩耗來時也不至於讓她有摧心裂肺的痛楚。但昨天見到明陽時,她那悲傷至極的眼神卻讓他的心也沉到穀底。

然而,最糟的是,他什麼也不能做。

直到今天,明陽還是一眼也不願瞧他。他沒法停止自己的胡思亂想,總是猜測著昨天殿內到底進行了什麼樣的對話,竟讓她會如此傷心。

沒關係,他安慰自己,過了今天,便能塵埃落定了。到時可以堂堂正正地陪著她,不讓她獨自哭紅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