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六章(3 / 3)

能夠躲藏,其實是一種福氣,怕就怕在,明明不願再見卻不得不去麵對,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啊?真的嗎?她真的那樣做了?”教室裏聚集了東一堆西一堆的人,圍成一團不知在嘰嘰喳喳些什麼,還不時有人發出嘲諷的訕笑。

她的到來,令那些竊笑聲戛然止住了。那些人看她一眼,再一眼,又忍不住回頭望望同伴,然後終於吱吱笑成一團。

再遲鈍的人都看得出來,所有的指點和譏笑都是針對她而來的。

夏小汐隱忍地皺了皺眉頭,一步一步地向自己的座位走過去,越走越慢。

課桌早已擦得明亮,文具書本整整齊齊地擺在指定的位置,就連那張刺眼的《同桌公約》也被丟棄在地上,但,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如端坐在她的座位上的羅漪璿更令她吃驚。

“怎麼?戲演完了,你以為浩然還肯跟你同坐一張桌子嗎?”羅漪璿的語氣裏已經不僅僅是輕蔑。

不錯,戲已經演完了,她在他的眼裏應該是已經毫無半點利用價值了吧?所以,所有偽裝都該卸下了。

她的心口劃過一道痛。

昨晚,不是不曾想過要去請求老師為她調換座位,但她不甘心,不肯就此示弱。她並沒有做對不起任何人的事,她幹嗎要走?即使有人要退出,那也不該是她!

“淩浩然肯不肯坐這張桌子,那是他的事。”夏小汐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一夕之間,她給人的感覺變得更清淡,更疏離,像一隻鴕鳥突然生出滿身尖刺,“但是,我要告訴你的是,你現在坐的是我的位置,我不會把它讓給任何人。如果你看到我坐在這裏感到不愉快,那也沒有辦法,你大可以讓淩浩然換座位,或者是在他旁邊加把椅子,反正都與我無關。”

“幹嗎要他換座位?”羅漪璿被她激怒了,“《同桌公約》上不是寫得清清楚楚的嗎?他隨時有收回課桌的權利。”

“《同桌公約》?在什麼地方呢?就憑你腳下的那張廢紙條嗎?再說了,課桌難道是他淩家的?又或者是你羅家的?”伶牙俐齒並不是她的專長,但麵對羅漪璿的囂張,她就是有一種不吐不快的怨怒。

弄巧成拙,她錯估了夏小汐的固執與倨傲,她以為,趁著這個機會,她可以取代夏小汐的位置,占據淩浩然空虛的心。誰知,她竟不肯讓她如願,心中的恨怒愈積愈深,她就不信製不住這個“陰險”的夏小汐。

“可是,我現在已經坐了,你又能拿我怎麼樣?”羅漪璿擺明了是耍賴。

夏小汐慢吞吞地解下肩上的書包,若無其事地丟到羅漪璿擺好的書本上,眉目寒颼颼的,“滾開!”她不要再做一隻鴕鳥!不要!她在內心做著無聲的申告。

“你說什麼?你要我滾?”羅漪璿漲紅了臉蛋。從小到大,還沒有人用這麼刻薄的字眼羞辱過她呢。紅潮浮上了她的眼眶,她激動地翻出書包下的文具盒,向夏小汐臉上擲去,“下等人就是下等人!粗俗!野蠻!”

顴骨被狠狠地砸了一下,夏小汐怒火上衝,一把揪住她的頭發,硬生生將她從座位上拽了下來,“我今天就要你看清楚什麼是粗人。”

“啊?”頭皮痛得她眼淚直流,但心裏的恐懼卻大大勝過肉體的疼痛,羅漪璿放聲尖叫:“夏小汐打人啦!她打人啦!”

頭一次見女生打架,教室裏的同學們興奮得擂桌子的擂桌子,敲窗子的敲窗子,拍門的拍門,惟恐天下不亂。

淩浩然遠遠就聽見了紛紛攘攘的囂叫聲,正義感卻被肢體的麻木製約住了,仍是不緊不慢地向前走著,覺得逞勇鬥狠隻是無聊的把戲,是在這一瞬間領悟的。

以往所作所為一切,原來都是這麼的毫無意義;以後種種對於他來說,似乎也同樣沒什麼意義。

十幾年耽於意氣之爭,以為這就是尊嚴,是男兒本色,卻突然在這樣一個秋高氣爽的早晨恍悟,原來自己從來沒有得到過真正的快樂。

“淩浩然來了,淩浩然來了。”還未走到教室門口,就聽見一聲聲緊張中透著興奮地叫喊。

淩浩然苦笑著搖搖頭。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會義不容辭地上去將打鬥者拉開,並且,義正詞嚴地將他們訓斥一番,耍耍老大的威風。可是今天,他完全失了那分興致。他頭一低,打算裝聾作啞地走回自己的座位。

人群紛紛讓開一條路,使他得以順利進入戰事最前線。這時他才驚訝地發現,那個逞凶鬥狠的人竟然、確然就是——夏小汐!

羅漪璿乍一見到他,心頭的委屈刹那間泛濫成災,“浩然!她打我——嗚……你一定要給我做主啊……嗚……”

夏小汐打人?這隻小鴕鳥會打人?

他忽然覺得想笑,然而,剛剛揚起的嘴角卻轉瞬間被冷怒的神情所取代。

“誰撕了我的《同桌公約》?”一雙寒星似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垂頭不語的夏小汐。她真的那麼討厭他?連跟他同坐一張桌子都忍受不了?非要徹徹底底地劃清界線?

夏小汐沉悶地看一眼瑟縮了一下的羅漪璿,嘴角輕蔑地彎了個弧度,然後一聲不吭地坐回座位上,並毫不客氣地將羅漪璿的東西甩了出來。

“怎麼回事?抬起頭來!”淩浩然的命令來得突兀,讓她還來不及抗拒,已抬眼麵對著他。

所有的人這才看清,她腫得像雞蛋的顴骨看起來遠比羅漪璿的披頭散發要狼狽得多。

他的臉色立刻大變,雙手緊握成拳。但很快地,他就恢複了正常,眼角淡掃了她一眼,隨即若無其實地收拾書包,坐了下來。他不會再自找難堪了,他要徹底把她的影子從心中拔除。

所有的人都愣怔住了,沒有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

尤其是夏小汐,不知道為什麼,心裏驀地有種奇怪的說不出的不適應的滋味。她原以為……

“哼,夏小汐,你還想賴著不走嗎?”羅漪璿倒是不吵不鬧了,以勝利者的姿態斜睨著她。

幾乎所有的人都看著她,惟獨淩浩然,根本就沒有抬頭,仿佛所有這一切都與他無關。

她咬了咬唇,幹脆也當自己透明一般,一句話也不吭。

“浩然,你也說句話嘛。”羅漪璿惡意挑撥道。

“我能說什麼?這裏有一個流氓說話的餘地嗎?”淩浩然的表情顯得有些陰沉。

愕然再愕然,幾乎所有的耳朵都不相信這句話竟然是從驕傲自大的淩浩然嘴裏說出來的,幾乎所有的眼睛都不相信說這句話的人就是自大驕傲的淩浩然。

“你這是什麼意思?”夏小汐皺眉。

“沒什麼意思。”淩浩然滿不在乎地聳聳肩,“你的座位是蔚海藍安排的,如果你覺得不高興,你大可以去找她,換個座位,或是轉個班,怎麼都好,反正我是無所謂的。”

“我沒有說要換座位。”她氣惱地看著他,微微漲紅了臉。

班長幹笑一聲,打破難堪的沉默:“這就好,這就好,沒事了,大家都回自己的座位吧,該上課了。”

人群帶著疑惑散去,散不開的是他們之間的氣壓,低低地沉在頭頂,噎在胸口,如大片大片的雨積雲,醞釀成災。

沒有人看見,他的內心在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