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聽她朗聲笑了起來,別有深意地說道:“雖然我不是公子要找的人,但我想公子要找的那個人,興許就在不遠的地方候著呢。”
他頓住了腳步。
她停了一下,續道:“明日是七巧節,去十裏街上逛逛吧。也許七姐顯靈,沒準就保佑你找到了那個要找的人。”
他聞言不由得怔了一下。居然又到七巧節了,日子過得可真快。
這原本是個女子才會關注的節日,而如今對他來說,也成了一個特殊的日子。
對方說完話,翩然一笑,轉身進去了。
他良久才道出一句:“多謝姑娘。”
沿途行來,許多尚未關門的店鋪門樓上都掌了橘色的燈籠。
七月初七的月亮,是一彎明亮的上弦月。今日天氣晴朗,便可見月影初上,斜斜掛在了屋簷的一角。
街上仍有來往過客,尋一個人的蹤影幾乎等同大海撈針一般渺茫。不過他相信那位霞衣姑娘並不會無緣無故說那番話,所以他遣走了隨後找來的羅將,獨自一人來到了這十裏街上。
去年的這個時候,便是與她在此地相遇的,在城東的橋邊。
於是未作多想,直覺地朝著橋的方向行去。
身後卻突然傳來一陣躁動,“站住……”
他回身望去,就見幾個家丁模樣的人正追著一人在喊打,看衣著打扮,是名少年。
這樣寧馨的夜晚,不想還會路遇這樣的事。
不過他並沒有出手相助的打算,撤身往路邊讓了讓。
那少年埋著頭拚命地跑,轉眼已在他的近前,他躲讓不急,被對方蹭了一下。
再回身,那幾名家丁也吆喝著從跟前奔過。
“臭小子,膽敢吃飯不付銀子,看不打斷你的腿……”
真是一場鬧劇。
他搖頭笑,打算繼續前行,走出幾步突然停下了,迅速去看自己的腰際,果然東西不見了。
這裏原本掛著他極為珍視的那枚姻緣鎖,可惡的小賊,忙著逃命竟然也不忘順手牽羊。當真是不長眼睛,那東西又非金銀美玉,根本不值錢!
他的眼中染上怒色,飛身掠步,立即追了上去。
那群家丁自然不抵他的腳力,他已經跑到他們前麵去,眼見就快追上前方的少年,卻見少年忽然鑽進街邊的一條小巷子裏去了。
他緊跟過去,才發現是一條狹長的小巷,前麵的人竟然詭異地不見了蹤影。
沒道理他會跑得這樣快!
他又往前跑了幾步,才發現原來圍牆中間嵌著一道小木門。伸手一推,發現門是微掩的。
原來如此,必然是跑到裏麵躲起來了。
他放輕了腳步,將門又推開幾分,閃身進去。
借著月色,依稀可見裏麵是一處染織坊的後院,因為周圍擺滿了竹架,上頭都掛著尚未染就的白布。
雖然有月色,卻仍不足將整個院落照得清晰分明。加上這些竹架布匹擋著,想藏身的確很容易。
他放緩腳步,沿著成排的竹架一路走了過去,都未能找到人。
院子外傳來那群家丁的吆喝聲,他回身朝門口方向望去,卻忽地被人一把拉到旁邊的暗角裏蹲下。
未等他出聲,對方已經很輕地“噓”了一聲示意他不要出聲。
上官陌心裏一動,轉頭去看他的臉,卻因角落的光線太暗無法看清。
外頭的人似乎沒有發現這邊,聲音漸漸離遠了去。
身旁的人迅速起了身,朝門外跑去。
上官陌跟著起身,倉促喚道:“請留步!”
前麵的人頓住腳步,回頭對著他翩然一笑,迅速拉開門閃了出去。
上官陌怔在了當場,待回過神來,匆匆追了出去。
一路追到街上,前方便是一望橋,他卻沒有見到人影。
今夜,許是他被擾亂了心神,才會連一個半點功夫都不會的人都追不上。不過已經知道她就在京城,他就必然能將她找到。
站在橋上四下尋望一眼,始終未能尋到蹤影。他心中有些懊惱,轉身欲離開,卻忽地聽到身後有人笑著在問:“公子,是在找這個東西嗎?”
他無聲一笑,緩緩轉身,望了過去。
橋的另一端,她一身男裝,手裏拿著鎖片,笑意盈盈地走了過來。
他怔了良久才說出話來:“為何這身打扮?”
“好玩。”她笑眯眯地回。
事實卻是,她原本打算捉弄他一下,看她一身男裝打扮,他是否能將她從人群裏找出來。
可是,經過方才那件事得證,她做這個決定根本就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方才那些人,為何會追著你不放?”他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些人似乎說的是,吃了東西不付賬?
雲蘿嘿嘿笑,尷尬回道:“不是我故意要賴賬啊,其實是忘帶銀子了。”
換了男裝,結果就把錢袋給落下了。
“幾時回來的?”
“有幾個月了吧。”
他不由詫異,一直都以為她隨爹娘遠走不再回來,卻不想她竟然已經獨自在京中待了這麼久。
“那為何……”
“沒有去找你是吧?”她打斷他,笑了笑,揚眉看他,“是誰說,要來找我的?”
上官陌覺得有些啼笑皆非。這是打算開始講歪理了嗎?
“所以,我隻好待在這裏,等著你來找了。”
說來說去,都是他的錯就對了。
“我若是知道你已回來,一定早就來京城走一趟。”
她悄然一笑,問:“現在讓你找到了,又如何?”
“我原是想去關外看看,找到了你,就邀上你一起同行吧。”
雲蘿嫌棄地皺眉,不太樂意,“我剛從那地方回來,老實說,實在沒什麼看頭。”
“看不到風景,也可以去看看人。”他對她微笑,“去嗎?”
她開始討價還價:“那如果你能讓我錦衣華服奴仆隨行地伺候著,我就去。”
他無聲一笑,對她伸出手,“成交!”
番外
民間的七巧節,聽傳說,夜晚在瓜棚下噤聲細聽,可以聽到天上七姐與牛郎的竊竊情話。
女人家愛信這些傳說,所以他才會被吏部尚書家的千金給盯上了。幾日前她就托人捎了信來,說是要在七巧節這天晚上,約他一同賞月。
雖然當朝民風開放,但大膽如那位李小姐的實在是不多見。
他最怕厲害的女人,自然是躲得遠遠的比較好。
所以趕在李府仆人來攔截他之前,他火速地帶上幾名隨從就從家裏跑了出來,想著起碼躲過一時算一時。
今夜月色十分的好,他也是突發奇想才決定來碧波湖遊玩,卻不想來了之後,發現月夜遊湖的人還不少。
他下了轎子,遣了一名仆人前去租船,自己便在湖邊踱步走了一轉。
仆人在前頭打點好了一切,回來稟報:“侯爺,船已經租好了,奴才自作主張,找了艘花舫。”
花舫的意思就是船上有賣唱陪酒的姑娘,這卻正合佟離的心意。一人遊賞能有什麼意思?能多些人作陪再聽聽唱曲,分明是美事一樁。
他滿意地笑道:“不錯,佟二,你來府中日子不久,倒是摸透了本侯的脾性。”
佟二躬身回:“侯爺,那隨奴才這邊走吧。”
佟離點點頭,隨在他身後朝湖邊走去。
船家將船靠了岸,搭好了木板,跳下船來恭敬相迎,“客官裏頭請!”
佟離出身富貴,對這種民間才有的花船著實覺得新奇,一邊往船上走一邊不時地觀望。
船身周圍掛了一排的紅燈籠,將艙裏照得明亮。
他彎腰走了進去,裏頭的幾名花娘便起身迎了過來。
他微笑落座,見船尾還低頭坐著一名女子,身側擺著一具瑤琴,於是朗然一笑,吩咐道:“有什麼拿手的曲子,彈來一聽吧。”
女子仍是低著頭,回道:“其實奴婢更善歌舞,不知客官您可會撫琴,倘若您能彈奏的話,奴婢願意獻舞一曲。”
來到船上不過圖一個樂,佟離原也就是個隨和之人,聽了她的提議之後便點頭道:“如此也好。”
他起了身走到船尾去,那女子撤身讓開,仍是眉眼低垂。
他不由一笑,“你為何總是低頭示人?”難道是容貌生得難看嗎?
女子默了一瞬,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起身欲離開。
卻驀地被佟離一把拉住。
再觀他臉上的神色,已是一臉的冷凝肅穆。
他的目光鎖在她的臉上,細細看了許久之後,緩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似乎並不見特別的驚慌失措,從從容容地回:“奴婢叫秋月。”
佟離將秋月帶回了府中。
她算是他意外之中的一個重要的收獲,他亦是詫異這世上竟會有生得如此相像的人。留下她是一時的衝動,留下之後他卻開始細細在心裏計劃起來。
這世上相像的人雖然有,但於他眼中,卻是沒有人能替代綺蕊的位置。
這個叫秋月的女子,出身風塵,見慣了凡塵世故,隻要許她足夠的銀子,想必就能買下她替自己辦事。
可是沒料到她竟然會拒絕。
他暗嗤她的不識抬舉,慍怒之下欲拂袖而去,卻瞥見她忽地有血痕自鼻子裏溢出,他扶持不及,就見人已經身子一軟,栽倒在了地上。
火速找了大夫來府中,診視之後才得知,原來她患有嚴重的肺病,其實已活不了長久。
後來她醒了,出乎意料竟然答應了他先前的要求,說是權當報答他的救命之恩。
佟離看著她慘淡的臉色,驀地蹙緊了眉。
讓一個將死之人去為自己做一件危險到可能送命的事,不知是她的劫數,還是給了她最後的救贖。
他將她安置在府中,一邊養病,一邊精進她的歌藝與舞藝。
也許他是太過自信於自己的定力與理智,朝夕相處的結果是他對她生出了不該有的情愫。而那時,他已經將送她入宮的一切皆打點妥當了。
秋月自己的意願是進宮去,所以佟離終於還是帶著決然的心思,送走了她。
有一件事,佟離這一生都不會知道。
皇帝在見到秋月的第一眼之後便暗下了臉色,遣退了所有的宮女太監,然後“啪”地賞了她一巴掌。
“沒用的東西!”
遣她去殺掉東平侯,她非但未能成事,反而被他給反送回宮裏來。
秋月跪地求饒:“東平侯一直對奴婢多有防備,所以奴婢找不到機會下手。”
皇帝何等精明,怎會看不出她言語與神色間的諸多漏洞。
不過事已至此,就算是殺了她也是於事無補,不妨繼續留著再想其他方法。
“朕先留你在宮中一段時日,好避去東平侯的懷疑。過段時間,我再放你出宮去,到時你若再行事不利,可就別怪朕對你不客氣。”
秋月點頭稱是,表麵看來一臉的感激之色,心裏卻無聲冷笑。
她這一生即將窮盡,活了這麼久,從來都未能為自己做過主,這一次,她會放任自己做一次抉擇。
殺掉她想殺死的魔鬼,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一生,她終於能選擇一次,便也覺得滿足了。
-完-
後記
“煙霄微月澹長空,銀漢秋期萬古同。幾許歡情與離恨,年年並在此宵中。”——引自白居易《七夕》
好吧,承認上麵那首詩和後記沒什麼關係,因為覺得有意境,所以才特地貼出來的。
我其實非常想寫佟離的故事。前段時間迷上聽昆曲,本來是想寫他身段流轉唱的正是昆曲。後來上網一查,昆曲出現在元末明初,年代太靠後,整篇文雖然是架空,但我還是比較喜歡明朝以前的幾個朝代,所以就隻好讓他唱的曲子模糊化了。
某北沒有當後媽的潛質,向來隻愛大團圓結局,會把佟離的故事寫成悲劇完全是一時失手,咳咳……(其實是聽昆曲聽得心境纏綿哀怨,所以腦子裏冒出佟離的形象時,總覺得他的腦門上應該貼著四個大字:悲劇人物!)
關於七夕的傳說,牛郎織女也是悲劇結尾,我想我把歡喜的結尾留給男女主角就足夠了,所以心裏那份唏噓與遺憾,就隻好落在了配角的身上。
突然發現悲劇也蠻好看的,以後要不要寫個悲劇故事呢?
要寫——不要寫——要寫——
思維陷入混亂中,所以關於這個問題的答案,那什麼……還是回頭再說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