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2 / 3)

是他,都是他啊。

曾經,總以為自己看不進眼裏的,卻原來早在不經意之間,已一點點地深深烙刻在靈魂的深處,從來沒有丟掉,亦再也抹不去。

他陪她奔跑在冬日的早晨,伴她笑著在湖冰上滑出長長彎彎的水痕;他伴她靜守在鬆聲濤濤的青風堂中,一起捧卷而讀;他以玩笑的方式再也不許她靠近任何的水源,他寧願忍受著三五不時刺膿流血的苦楚,任外界紛紛流傳他仕途難保,隻為了順利地除去他的婚約;他蒼白著臉,一頭紮進深深的湖水裏,以自己性命為賭注將她拋上岸,隻因為她曾笑說過她因水而來——他害怕水再度帶走她!

曾經那麼心高氣傲的霸氣男子,那麼遵守禮教從不逾越的古板男子,那麼誌向遠大、為國盡忠的英偉男子,而今卻為了她,少了傲氣,丟了自小的堅持,忘了一切……隻為她。

隻為了她啊。

她若再感受不到他的情意,她若再懷疑他的真心,她便真是一塊無情的石頭,一塊埋在冰川下的爛石頭了!

呆呆望向他的視線,收不回了,再也收不回了。

“大哥。”她輕輕喚一聲,想起湖岸上那驚慌無措的時刻,想起他緊緊摟住她心跳欲爆的那一刻,想起他粗啞著顫音一聲又一聲喚她“弟兒”的那一刻。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與他朝夕相處、暢談未來,是家人,比任何人都親密的家人了啊,她依賴著他,習慣了他在她生命中的時時刻刻,她似乎真的再也不想離開他……她不敢想,若她沒有從湖水中尋到他,若他再也不能含著笑來憐她寵她關心她的話……她會怎樣?

隻想上一秒鍾,她的心便立刻縮緊,泛起針紮的劇痛。將心比心啊,若她不在他的身邊了,他又會是怎樣的感受?!

將心比心,將心比心,才知她對他有了情。

“大哥。”她輕輕歎一聲,凝視著對麵如山的身影,心無法自控地漸漸開始沉淪。

“睡不著?”她的輕歎立刻讓側躺在地鋪上的男人睜開了假寐的雙眸。

她知他一向睡眠極淺,自她搬到青風堂居住後,每個深夜,哪怕她隻輕微地歎息一聲,也會讓他什麼也不顧地闖入她的睡房來。她曾抱怨過他的大驚小怪,直到今日才知,他的這一切行徑,是因為他害怕她會……消失。

害怕。從小到大,該沒有讓他害怕過的事情吧?而今,卻因為她,無畏無懼的卓然男人開始有了害怕,開始有了驚恐。

心中不由一暖,因他。

心中不由一痛,為他。

她望著他,默默無語,隻朝他伸出了手。

他微愣了一刻,而後立刻翻身站起,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掌。她的手用力一拉,將他牽往她的方向。

他緊緊圈住了她的身子,右手緊緊握住她左手,左手牢牢攔在了她的腰間,相依相偎的心跳,在微微涼了的夜風中,是那般地溫暖起來。

“大哥,對不住。”埋首在他厚實的懷間,聽著他依然激烈的心跳聲,她的心又微微泛起了那熟悉的痛,“我以後再也不玩水了。”

“不,是我害你擔心了。”他沉默了好久,低低地開口,仍是帶著幾分的沙啞,“我太大驚小怪了是不是?”咧開嘴,卻笑不出來。

“可我……喜歡。”她輕輕抬頭,對上他包容而又憐惜的視線,“大哥,我似乎能明白你的心情了呢。”

“弟兒,你——”他想笑,卻呼吸急促。

“大哥,你老實告訴我,你是從何時看上我的?”她重埋首他的心跳中,偷偷地笑一笑,“我有眼的哦,我知你在茶肆是心懷慈悲想幫我;在航船是心懷敬佩、想利用我。你不要說你對我是一見鍾情哦!”

“可就在那一個冬至之日,讓大哥又一次遇到了妹子啊。”他接著她的話茬,手輕輕撫著她的背,順上她披散著的青絲,鼻端是她淡淡的馨香,身體敏銳地感知她柔軟的嬌軀。心跳才緩了一緩,再一次確定她還在他的身邊!老天,他感激上蒼,感激上蒼啊!

“那麼寒風落雪的入夜時分啊,明明凍得快僵成雪人了,偏還有力氣聒噪一大堆沒用的,那一段洋洋灑灑的‘救人論’真讓我耳目一新。”他憶起當時的情景,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

“我是怕大哥顧忌什麼男女有別嘛!”開玩笑,當時他幾乎是她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哎,她是一定要緊緊抓住不放的!

“難道大哥就是從那時候‘看’上小妹的?”

“如果我說從那時我對你動了……真心……”他含糊了一句,不想提在航船上她昏迷的那些時日,為了替她暖和身子,他曾與她赤身相擁……從那時起,他便已對這個哭個不停的女人有了憐惜之意,早已篤定要納了她……啊,不說為好,不說為好,一來免得勾起她的傷心事,二來免得她知了他心思而……怒打他,“妹子,反正你跑不掉了。”

當他見到她浮在水中的那一刻,他竟生起了從未有過的恐懼之意……他不要她離開!就算走,他也要同她一起!

霎時他忘了所有,隻一頭撲進水中……等他回神望到又哭又笑的她,他才知這輩子他再也放不開她了,他才決定什麼也不管了,他一定要將他的情明白地顯示在她麵前,再也不允她的逃避!

他要她啊!要到心都疼了,要到他這一生一世隻想擁有一個她,要到他什麼也不管不顧了!

他……愛她,愛她啊!

“弟兒,這輩子我隻認定了你,我再也不許你逃避了,你明白嗎,明白嗎?”他緊緊摟住她,“我也不知為什麼,我也不知我怎麼了,可我想和你一生一世,你明白嗎,我想和你一生一世,隻有你,惟有你,弟兒!”

她靜靜任他摟著,靜靜聽他說。

“以前我從未想過,自己該娶怎樣的女子為妻。總以為是男人,便免不了娶妻生子,傳繼香火。所以那一年,父親為我定下王家小姐為妻,我想也沒想便同意了。若不是恰巧隨軍遠征,我或許已為人夫、甚至已為人父了吧?”他淡淡一笑。

“可就在征戰沙場那幾年,我想了很多。戰場無情,看多了生生死死,我對那忽閃即逝的一條條生命,竟說不出什麼感受。可在夜深人靜之際,我漸漸開始懷疑人這一輩子,到底是為了什麼來到這世上?為名為利,為錢為財?我慢慢開始想,我這一生要做些什麼,我想要一些什麼,我不想什麼名垂千古、流芳萬年。可我到底該如何過完這長長的一輩子呢?我該如何才能讓我這長長的一生過得有意義呢?我不知,不知啊。”那時,該是他成長的開始吧!

“得勝回朝後,爹娘要我成親,我沒說什麼便同意了,可我的心依然在困惑之中。我來到這世上,除了為國盡忠、為親盡孝,我娶妻生子的意義到底還有什麼?為了延續香火嗎?可又是什麼力量,使這生命輪回不止、世代延傳呢?”他怎樣也想不明白啊。

“也就在那時,我娘不幸病逝,我順勢便停了正在籌辦的婚禮。一年又一年,我想不明白為什麼非要娶妻生子;一年又一年,我漸漸再也不想麵對那一場婚禮。接下來,我爹娘先後過世,讓我有了正大光明的理由來拖延成親。後來,我發現,對於娶回一名素未謀麵的陌生女子、與她相敬如賓地共伴一生,再生養幾個孩子,這樣的事,我做不來。”他苦笑一聲。

“怪不得不肯治傷,寧願忍著疼痛廢了手臂、甚至由此閉門在家、讓人以為官位不保,原來隻為了不想娶妻啊。”她喃喃自語,而後搖搖頭,頗為不讚同,“若大哥一輩子想不通,是不是一輩子不娶妻了?”

“可就在金陵的那個秋日,讓我遇見了你啊。”劉青雷順著她的青絲,聲音更柔,“那天,我第一眼見到你,不知為什麼,心竟跳得厲害!我當時……”

“大哥當時冷眼旁觀我被聶二少欺壓,原本是想充耳不聞、不看不聽的。”她提醒道。

“我當時隻是太過詫異自己的心思嘛!”劉家大哥一笑,知道他的這個小妹子仍在記著小仇,“可我最終還是出麵調停了啊。”就在他決定詫異一笑置之時,他的這小妹子伶牙俐齒又變幻多端的表情深深吸引了他的注意,讓他再也無法等閑視之。

“出麵的是那位鳳目的尉遲公子。”那麼溫柔美麗優雅的公子啊……隻想一想,她又忍不住想去追星了。

“弟兒,他同大哥一樣,已有心愛的女人了。”見她花癡的模樣,實在忍不住心中的酸,含蓄地提醒她。

“那又怎樣?”她並未聽出他的話外之音,輕鬆地聳聳肩,“美麗事物,人人喜歡嘛!”不過,她的格調可比那位見美人就流口水、見平凡人就吐口水的聶二少好上幾千倍了,“好了,大哥請繼續。”中場稍稍休息一下後,她揮揮手,要他接著講“故事”。

“總之,了解弟兒愈多,便忍不住被弟兒吸引愈多。”他含糊帶過之間發生的事,以及他的心理變化,“直到那冬至之夜,我向妹子伸出援手之後,才發現這手再也放不開了。”他講得極為含蓄,“弟兒不同於我所見過的任何女子,毫無時下女子們的呆板做作,而是鮮靈靈的、以獨立的堅強姿態厚於這世界之上。不僅才識過人,又會笑會叫、會跳會好奇、好思考,懂得一切讓我感到吃驚的法子。”他忽地輕輕一笑,忍不住將唇貼上她的長發,“你知道嗎,弟兒是第一個敢與我侃侃而談的女子。”

就在那個冬至之夜,他終於明白,他這一輩子到底想要些什麼!

他不僅想施展一身的才華為國效力,他更想擁有一位心靈相通的知己,一位生命中惟一想要的伴侶!隻有如此,他的人生才算圓滿,他的一生才不算白白虛度,他來到這人世間,活得才算有意義!

他終於知道他想要一位怎樣的妻子!

“大哥難道就是從那時起,便開始打妹子的主意了?”她原本不想引人注意的啊,更不想招惹情事啊。

“或許吧!”他爽朗一笑。其實早在航船上,他已存了納她為……妾的心思,但——他再笑一聲,“隻是弟兒一直掩著雙耳,聽不見我的心。”他即便明知她的心結,卻依然有些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