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二章(1 / 3)

一失足成千古恨……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好想用力捶胸、大大地仰天長嘯……

可她隻能垂頭喪氣地趴在高高的船欄上,半眯的丹鳳眼漫不經心地掃著岸上蔥鬱的高峰、睨著身下洶湧狂奔的清水白浪,重重地歎氣。

“生前”極想遊曆一回的大江大河、名川大山,不料想她“死後”卻美夢成真了啊。可她,實在也開心不起來。

無奈地再歎了口氣,現在,除了歎氣,她實在找不到其他可以在漫漫長途中用來消遣無聊時光的法子了。

她的前塵過往早已經舍棄,可是……就算她置生死於度外,“生前”再無牽掛,但也不代表她想“複活”在一個格格不入的、她一點也不喜歡的世界啊……

大明朝——那個中國曆史上由朱元璋老先生創建的“大明朝”,那個什麼太監當政、東廠西廠爪牙遍布九洲、禮教空前森嚴、幾乎無女子容身之地的……大明朝啊……

啊!啊!她真的好想哭一哭啊……可是……

“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萬裏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無意識地低喃了兩句,漸涼的秋風輕拂,兩岸美景漸迷鳳眼,低沉的心情有一點點好轉了。

唉,既來之,則安之。罷了,不管她身處何方,不管她在哪一個時代,對她來說,又有什麼區別?

沒了最愛的家人,看透了那些虛偽的假情假意,自己的心願也已經了結……再也心無牽掛的她,身在何方又有何區別?又能如何呢?

罷了!換個角度想,她其實應該叩謝天恩的吧?畢竟,世界上有多少人有她的“幸運”呢?就算複生在一個她極度陌生、極度格格不入的古老時代……可她畢竟還是活在這暖暖的陽光下啊!

如小說科幻中所描述的那樣,穿越了時空、回到遙遠的古代……便算是開始一段全新的奇異旅程吧!

至少,她還是她;至多,她早已不像她。她再也回不到原先的她了,再也回不去了。

微冷的水珠,悄悄從她半眯的丹鳳眼中滑落。

“才飲長沙水,又食武昌魚。萬裏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好曲詞,好雄偉的氣魄!”一陣長笑乍然從她身後響起。朗朗的笑聲在一瞬間驅走了她的哀傷,在一瞬間引回了她迷離的神誌。

她用力眨眨眼,逼回眼底的澀意,而後轉身,如這大明朝所有女子一般地謙卑地垂著頭,恭敬地俯身一禮,“給公子爺問安。”

低垂的眼角偷偷往前一掃,進入視線的是一前一後兩雙白色長靴以及一黑一白的兩截長袍。唉唉!

她被那茶樓掌櫃的父子從河中救上來,原本是想窩在茶樓混過餘下的生命就好啊,怎麼一個轉眼間,她卻已身在乘風破浪的巨船之上、一路順江北上呢?

唉!難道這古時的女子們,真的沒有一絲絲的人身自主權嗎?唉!她忍不住地歎,歎了又歎。

“姑娘,明明能吟出如此之好的曲詞,該是胸襟寬闊的才子,怎會偏要如此唉聲歎氣、一心要陷入女兒閨愁呢?”仿佛是一個人有兩張矛盾的麵孔,人前小心謹慎、不招人注目,人後則一派的風朗月清,“能譜如此之詞,佩服啊,佩服啊!”幾日的暗中觀察下來,讓他不稱奇也不成。

“公子爺又笑話阿弟了。”她依然唯唯諾諾,頭抬也不敢抬,“小小女子,哪裏會吟譜曲詞?隻是貪看這兩岸美景,一時心有所感,想起我很崇敬的一位……先生所寫的幾句曲詞而已,公子爺見笑了。”

這位“先生”,是五百年之後的傑出偉人啊……她哪裏能明白地說與他們這些“古人”聽啊?唉,言多必失,言多必失啊。

要謹慎啊。

“姑娘,你實在是……”朗朗的長笑聲起,卻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大公子就不要再拿阿弟玩笑了。”她再一禮,語中明顯含有“惶恐”之意。那日在茶樓她一時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後果便是被不容拒絕地拎到了這艘大船上,離開她的“重生之地”金陵,被迫北上前往北京——明朝新建的都城重地。

唉,那位霸王一般的“義兄”啊。半眯的丹鳳眼偷瞥了眼白衣公子身後隱隱飛揚的黑色衣袍,她暗中再歎一口氣。

他是當朝赫赫有名的戰將,年方十八即勇奪武狀元之名,投戎十數年來所立大小戰功無數,被當今聖上禦封為“鎮遠大將軍”,率軍勇猛、所向披靡……

與她原本相隔十萬裏的天上明星啊,卻在一個措手不及間……

“你便隨我回府吧!”

她偷偷吐一吐舌,每想起這一句霸道的話來,總是十分的不甘、百分的不願,卻又……無可奈何。

“姑娘?阿弟姑娘!”

略高的呼喊扯回她飄遠的心神,她馬上乖乖地再俯首告罪:“阿弟在。”

阿弟……總也記不住她的這個新名字。

“阿弟姑娘,我一直有個疑問呢,好好的姑娘家為什麼偏取了這樣一個名字?”聲音文雅好聽,沒有一絲被“冷落”的氣惱。

“名字……隻是一種代號而已,叫什麼又有什麼關係的?”她皺皺鼻子,回答的似是而非、一片的含糊不清,“一個走過奈何橋的人,飲過了孟婆湯,哪裏還記得住自己本是哪一個啊?”

這位白衣公子、聶家大公子為了她的名字已問過她數十回了,竟然還不厭其煩,那麼她索性給他一個“正確”的答案好了!

她已算是“死”過一回的人,所有的前塵往事也已消逝,那麼她又何苦還要記得她“前生”的名姓?

阿弟,阿弟。普通平凡、不入耳,卻是她此生的希望。從今而後,她隻想普通平凡地混日子啊,再也不想引人注目。

再也不想啊!

“啊,兩位公子爺,想不想喝茶?我去給您準備!”不等拒絕,小小瘦瘦矮矮的女子便匆匆轉身跑向船艙了。

留在原地的兩名男子,隻靜靜地站在原處,誰都無語。這女子,模樣平凡、唯唯諾諾的樣子也如時下女子,但……

深思的眸中,忍不住流光輕泛。

“你怎會看上她的?”

他卻不語,隻徑自靠著船欄,仰頭眺望江畔的巍峨雄山,任獵獵的江風吹動他身上的黑袍,讓他看起來就像禦風而飛的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