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玲一臉驚訝:“呀,這麼巧?”強強故作隨意地回答:“心有靈犀唄。”林玲嫣然一笑:“嗬,又要請我喝咖啡麼?” “好,好啊。一定賞光啊。”“不行啊,我要去公園外邊補鞋。如有空,勞駕陪我走一趟吧。”強強喜出望外,緊緊跟在林玲身後,儼然情侶。想起那個曾經讓自己冒傻的“2·14”,強強心裏好懊悔,又美滋滋的。他開始想入非非。他相信,林玲那天的提醒是一種暗示,隻是自己太土、太傻,沒有及時接著那個拋過來的繡球。好在,繡球又見,就還握在林玲手裏,隨時都可能拋出。強強暗下決心,這次一定要抓住。
鞋子很快補好了,收費也不貴,20元,林玲還沒拉開坤包拉鏈,強強就手疾眼快,幫付了。林玲衝強強一個媚眼,強強的心就融化了,融化在春天的黃昏裏。強強又搶先提起補好的鞋,邀林玲順便在公園走走。林玲也不拒絕。於是,黃昏下的公園曲徑幽處,多了一對青年俊男美女。他們聊家庭,聊工作,聊生活,聊理想與追求,話語越來越投機。見時機成熟了,強強鼓足勇氣,問林玲可不可以做自己的女朋友。林玲先是一愣,用詫異的目光打量著強強,吃驚地反問道:“有沒搞錯哦,我做你姐還差不多。”強強懵了,自己確實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他疑惑地問道:“不可能吧,我1993年的,你呢?”林玲哈哈一笑:“哎喲,你看,沒猜錯吧?我大你整整5歲哩。按照我們那裏的習俗,寧願男大十,不可女大一啊。”
強強很鬱悶,老天怎麼這麼捉弄人?
為伊消得人憔悴
兩人一前一後,繼續在公園裏散步,可已沒有了剛才的氣氛。林玲似乎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邊走邊哼著歌,還時不時彎腰摘上幾片草葉,在手裏擺弄,強強卻跟在林玲身後,悶不作聲。事情的變化太突然了,他陷入了糾結。憑直覺,林玲應該比自己小。難道林玲的話是托詞,是不喜歡自己?不喜歡為什麼還與自己去咖啡屋,逛公園呢?難道林玲在故意考驗自己?想到這裏,他的信心猛然倍增,他斬釘截鐵地對林玲說:“俺願意。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女大五,最幸福。”林玲哈哈一笑,然後詭譎地問強強:“你真的不怕?”“不怕。”林玲又是一陣笑,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邊哼著歌邊說時間不早了,便徑往公園出口走。強強緊緊跟在林玲身後,猜不出她心裏的謎。
猜這樣的謎,既是幸福的,也是難熬的。
思之愈切,見之愈難。不知是林玲確實忙,還是在故意回避強強,一個多月沒有見麵了。對強強的電話,林玲也是時而熱情,時而冷淡,時而溫柔,時而生硬,時而耐心,時而三言兩語就不耐煩地掛了;強強問她是否愛他,不是哈哈一笑,就是反彈琵琶:“你說呢?”這讓強強越來越難以捉摸。兩個多月過去了,強強已是為伊消得人憔悴,衣帶漸寬,但仍不悔。
終於又見麵了,仍是那個公園。
他噓寒問暖,關心近來林玲的生活;他傾訴著自己的相思之苦,問可不可以去拜見她的父母,當然,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可林玲總是不置可否,甚至心不在焉,答非所問。在強強一籌莫展時,林玲的電話響了。她急切地打開坤包,拿出電話,旁若無人地接聽。強強清晰地聽見一個男子的聲音:“寶貝,在哪啊,好想你……”林玲背了身去:“我也是啊,現在有事,回頭打過去。”盡管林玲壓低了嗓子,強強還是聽見了。他慍怒了,斥問林玲,剛才打電話的男人是誰?林玲反而吃驚地看著他:“這是我個人的事,你是我什麼人,憑什麼幹涉?”
強強一下被問住了。是啊,自己是林玲什麼人?朋友?戀人?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幹涉,更是無稽之談。
這次的約會,就這樣不明不白,不悅而散。
輾轉反側、一夜未眠的強強,已然明白什麼。他懷疑林玲有了男朋友,卻不甘心。靚女的身邊不乏追隨者,既然林玲未承認名花有主,自己就還有機會。現在最要緊的,是應加強自己的愛情攻勢,鍥而不舍,總會打動那顆芳心。於是,他給林玲發了個誠懇的短信,承認自己的錯誤,祈求原諒,希望給他時間,證明自己的真愛。強強說到做到。他每天給林玲打幾次電話,發幾條短信;一發工資,就給她買衣服,買她愛吃的零食;得知林玲的手機壞了,馬上給她買上千元的新手機;元旦放假,他精心策劃,請林玲和她的兩個好姐妹郊遊了一天。錢不夠,就找父母要。父母知道兒子在談戀愛,幾乎是有求必應。
看到林玲用上新手機,吃他買的零食,或遊玩時的高興樣,他心中的燈,一次一次被點亮。
又到情人節了。強強提前一周就開始籌劃,他一定要彌補上次的遺憾。他為林玲買了一條白金項鏈、99朵玫瑰、兩瓶香檳,還精心挑選了林玲喜歡吃的富士蘋果和愛拉屋蛋糕。他要給林玲意外的驚喜,用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愛,俘獲林玲芳心。他將自家簡陋的客廳,按照遊戲《蛋糕心語》的設計,布局出一條別出心裁的求愛之旅,從蛋糕的選料、配料、攪拌、加工、上桌、享用,到道具選擇、音樂配置、祈願祝福,都風情獨具。雖說隻是模擬,卻溫馨浪漫,正合林玲心意。
如期而至的林玲感動了,給了強強一個緊緊的擁抱,臉上掛著幸福的笑容。一對並非情人的情人節開始了。酒過N巡,兩人都有了些醉意,強強拿出項鏈,再次向林玲求愛。林玲醉笑著接過項鏈,對強強之求,仍是含糊其辭。強強也一言不發,坐在沙發上抽煙,等待林玲的表態。夜未央。兩人默默相持,時間無聲溜走,不知道愛情是否會停留……
突然,一陣清脆的鈴聲劃破了寂靜。林玲半醉半醒,捂著手機,時而遮遮掩掩,時而卿卿我我,似乎忘記了強強的存在。強強被激怒了,自己心儀的女人,竟當著自己的麵,深更半夜與別的男人打情罵俏!一種被欺騙了的感覺,像野草一樣瘋長,占據了他的全部意識。愛之深,恨之切,回想一年來的感情折磨、屈辱、憤恨、惱怒,頓然湧上心頭……
“他媽的,你打,讓你打!”強強一聲怒吼,一把奪過手機,重重地摔在地上。林玲也惱了,抬手就是一記狠狠的耳光,口中罵道:“敢摔咱的手機,也不撒泡尿照照,你算老幾?”這一打一罵,碎了強強的自尊,也碎了他的心。他的思維停頓了,大腦一片空白。他猛然將林玲按倒在沙發上,雙手卡住她的脖子。林玲手抓腳蹬,拚命掙紮,口中亂叫。強強用手去捂她的嘴,被她狠命咬住。疼痛中的強強順手抓過茶幾上的水果刀,朝她的脖子猛刺下去。鮮血立即噴了出來,噴滿了兩人的臉和身,還有身邊的99朵玫瑰。一會兒,林玲沒有了動靜,強強才驚慌失措、失魂落魄地站起來,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心愛的人倒在血泊中,她的美麗、她的驕傲、她的優雅,不複存在了。他驚恐地後退一步,然後顫巍巍地上前,將插在林玲脖子上的水果刀抽出,頹然地跌坐在沙發上。這一切來得那麼突然,想後悔已來不及了,最好的選擇,就是與林玲同去,到那邊去做夫妻。
要走了,總得給這世界一個交代。想來想去,竟沒有什麼特別牽掛的。唯一需要交代的是工廠。對,工廠的工長劉阿姨對自己不錯,總得向她告個別。他掏出手機,借助幽暗的燈光,發了短信:“劉阿姨,永別了,你的恩情俺下輩子來報答。”
按下發送鍵,強強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釋然。
躺在林玲身邊,手拉著她漸漸發涼的手,強強用結束林玲生命的水果刀,開始割自己的手腕。疼痛襲來,使不上勁,加上一股強烈的倦意,強強竟昏昏入睡。
第二天早上,工長劉阿姨看見強強的短信,心急如焚。趕緊去電話,對方關機。她預感到事態的嚴重,立即叫上工廠保安,幾經周折,才找到強強的住處。熟睡的強強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他似乎忘了昨晚發生的事,揉著惺忪的眼開了門。
大家驚呆了……
我孤獨,所以我跳舞
強強被公安帶走,現場已經清理,樓下小區單元入口處,仍有幾個人圍觀,竊竊議論。
晚上9點過,王春枝抹著淚,找到兒子租住的4樓。門上貼著公安的封條,她在門口站了會兒,決定先到佛山的家,找男人商量商量。自從接到公安電話以來,男人的手機不是不在服務區,就是無人接聽。男人在哪裏,出了什麼事?她痛苦萬端的心,又添新結。
王春枝回到家,發現有兩位公安幹警在門口等候。當得知她就是強強的母親,公安重重舒了一口氣,然後出示警官證,說明來意。具體講,就是要從家庭、父母、親友角度,了解強強的殺人動機和背景,包括他的性格愛好、社會交往、曆史現狀、近來有沒有異常表現,等等。令人意外的是,這個四分五裂的家庭,父母與孩子,似乎完全生活在兩個不同的世界。王春枝除了知道強強最近交了女友,不斷找父母要錢外,其餘幾乎一無所知,她甚至還希望能從公安這裏,了解更多關於兒子的信息。顯然,雙方都有些失望。失望的公安在離開時,反複叮囑:“強強他父親回來後,記得給警方聯係呀。”
男人究竟去了哪裏呢?
一痛未了,一憂又起。一種強烈的不祥之感,籠罩在王春枝的心頭。她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找了過去的同事,找平時愛跟男人玩的人,均無結果。她這才想起,近來,男人的電話越來越少了,還常常不在服務區,偶爾接自己的電話,也是冷冰冰的,三言兩語就沒話說了。打聽了半天,有位工友才含含糊糊告訴她,好像最近常看見她男人與一位女子,在公園露天廣場跳舞。哦,是的,她曾勸導過男人,如果下班後憋得慌,切記少打牌,多跳舞。男人輕蔑一笑:“虧你想得出,俺路還沒走好呢,跳舞?”王春枝想想,也是,就沒再勉強。難道,這家夥一跳,竟跳上了癮?兒子發生那麼大的事也不聞不問,了無人影。再說,跳舞也該開電話呀,這麼晚了,還跳什麼舞呢!
王春枝氣不打一處來,氣衝衝趕往公園。
公園裏一片幽靜,哪來什麼跳舞的。記得在佛山時,晚飯後,自己與男人出去溜達,偶爾路過公園,老遠就聽見優美的音樂聲。跳舞的大都是一些中老年人,也有年輕人,女士居多。舞場原來隻對本地人開放,怕流動人口和暫住人口參加會產生不安全不穩定因素。因此,他們隻能站在遠處,羨慕地看看。據說後來一些外來商會、同鄉會強烈反映,才取消了限製。可取消了有形的樊籬,並不意味著人們心裏的隔閡徹底消除。所以,平時外來人口到這裏跳舞的並不多。這時,正好兩位巡警經過,才知道舞會晚上9點就結束了,而現在快11點。
王春枝更焦急了。難道男人出了什麼事?不可能,不可能,一向本分老實的男人,教他幹壞事也很難教會呀。回到熟悉而陌生的家,冷清清,孤零零,亂糟糟,甚至有一絲陰森恐怖。夜深了,不便再找人詢問,王春枝獨自坐在狹小灰暗的客廳,呆呆的,木木的,欲哭無淚,不知道是要等還是守,抑或迎接一個未知結果的審判。好不容易熬到天明,王春枝早早來到男人上班的工廠門口。當她從門衛那裏得知男人一直在這裏上班後,心裏稍稍踏實了。她決定在廠門口等。但疑惑隨之加重:男人為什麼關機,昨晚去了哪裏?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廠前大街拐角處過來。身邊還有一個女人,四十來歲。男人與女人邊走邊聊著,親親熱熱。王春枝一怔,那不正是自己男人嗎,他怎麼……
“啊!你,你……怎麼在這兒?”
專心於與女人聊天的男人,一直沒有看見老婆,待發現時已到了老婆眼前。男人滿臉通紅,手足無措,顯得有點慌慌張張;那個女人愣了一下,欲說什麼,又突然止住,轉身徑直進了工廠大門。憑著女人的直覺,王春枝隱隱預感到了什麼,但現在還顧不及這些。她悲憤地責問男人:“你昨晚去了哪裏,為什麼不開手機,知不知道強強出事了?”“強強,強強怎麼了?”男人慌了,緊張地追問。王春枝的眼淚刷地湧了出來,沒好氣地回答:“怎麼了?殺人了。你心裏還有強強?!”說罷,竟泣不成聲。泣不成聲的王春枝,與呆若木雞的男人,糾結地站在廠門口,形成一個獨特的造型。這糾結,這造型,上班路過的,同為農民工的工友們太熟悉了,熟悉到麻木。正如一位思想者說過的,幸福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則各有各的不幸。此刻,他們隻是路人,一個個麵無表情從旁邊走過,無論奇異還是歎息,都一掠而過,不影響匆匆上班的腳步。
男人立即請了假,與王春枝一塊回到那個破敗的家。
這對恩怨夫妻繼續糾結。為強強的事,兩人爭來爭去,決定花一些錢,找一些關係,但究竟效果如何,自己心裏也沒底——殺人償命啊,這是他們自小認定的天經地義之理。關於昨晚的失蹤,電話關機,還有那個親親熱熱的女人,不可避免地進入他們糾結的話題。強強的事,已把男人的世界擊潰大半,他再也無法隱瞞,無法以虛假之心去麵對已脆弱不堪的糟糠之妻。
一切都是跳舞惹的禍。男人耷拉著腦袋,一五一十,羞愧地向老婆如實招來——
老婆你知道,俺下班後就沒什麼事做。你不在,兒子也不在,打牌要輸錢,出門要花錢,就是坐在家看個破電視,中間還盡是濫廣告,也還要繳收視費。俺天天一人待在家裏,嘴都閉酸了,又孤獨又無聊。那天實在憋得慌,想起你說過可以多跳舞,就去了公園。當時,隻是想去看看,走動走動。去了才知道,那裏跳的舞,並不像電視上、劇場裏跳的那樣,蹦蹦跳跳,濃妝豔抹,還翻筋鬥,走尖尖腳,而是大家排成隊,跳的集體舞,隨著音樂走走步子就行,前麵還有老師帶,確實有利於放鬆和健康。看著看著,我也不由自主地跟著走起來。開始還有點緊張,總擔心有人在背後盯住,手腳都不知怎麼放。可往前後往左右一看,大家都在專心跳,哪個注意到你呀。我就稍微放鬆了,也有感覺了,一聽見音樂,手腳就想動。
後來,我一下班就去那裏,甚至還沒有下班就心神不定,魂早已飛到了那裏。誰知後來……
說到這裏,男人抬頭瞅了王春枝一眼,突然停住了。王春枝憤憤緊緊追問:“後來怎麼了?說呀!”
男人扭捏了一下,又接著說——
後來有一天,來了位女的,三十六七歲。我不認識她,她卻認出了我,說與我同廠。她叫我大哥,讓我教她跳舞,說我跳得好,步子結實有力,幹淨利落。我簡直不相信,從小到大,從農村到城裏,還從沒受過表揚哩,聽起來真舒服,心裏甜滋滋的。難以拒絕她的邀請,我就學著別人,牽著她的手跳。第一次牽著別的女人的手,我心裏咚咚亂跳,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很快,我們不僅配合默契,她比我跳得還好。
她是湖北襄樊人,來佛山打工8年了。與她同時來佛山的老公,先在一家鋁箔廠上班。不知怎的,老公與同車間的一位女的好上了,鬧著與她離了婚,撇下她和5歲的兒子,去了那女的四川老家。她一直想不通,所謂家庭、婚姻、愛情、青梅竹馬、風雨同舟,為什麼如此不堪一擊?她帶著兒子和徹骨的傷痛,回到了襄樊老家。直到兒子要上學了,她才發現,村裏的小學早已拆了,若要送兒子到縣城上學,隻有住校,僅擇校費、住校費,沒有萬元是進不了校的。打工積攢的那點收入,早已所剩無幾,為了兒子,在家待了不到一年,她不得不再次來到佛山。她的心再也靜不下來,特別是下班了,一個人獨處的時候,那種孤獨難受。所以,她才去公園跳舞……
聽了她的傾訴,俺的心裏很難受。那個沒心沒肺的男人,我恨不得去揍他一頓。同為農村出來打工的,我知道在外的艱難,何況她這麼一個孤零零的女人,上有老,下有小,大小事都一人扛。我無力幫助她,隻好安慰安慰。有一天,跳完舞,她說時間還早,回去也睡不著,不如到公園裏走走。又嘮叨起她那沒心沒肺的男人,我安慰她想開點,有什麼需要幫助的盡管說,我一定會盡力的。沒想到,我越勸慰,她越傷心,後來突然緊緊抱住了我,嗚嗚咽咽啜泣起來,弄得我手足無措。那晚,怕她出事,我去了她住的地方……
男人深深地埋下了頭,長長歎息了一聲:“邁出那一步,就收不住了。老婆,俺對不住你啊。”
一切都明白了。王春枝沒有哭,沒有鬧,甚至什麼也沒有說。過了幾秒鍾,她才冷冷地問男人:“僅對不起就夠了嗎?你準備怎麼辦,跟那女人過?”
男人急了:“怎麼可能!俺從來沒這樣想過。”可話音未落,又慢慢騰騰、艱難地補充道:“哎,她並不壞,還經常說,千萬不要傷害了你,要懂得顧家,對老婆好,對孩子好,不要像她男人。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沉默。又是一屋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