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搬來的時候,他不留情麵地到物業投訴她,那時又怎麼想到會發展成今天這樣的局麵。
緣分這種事,也逃不過有意無意下的一樁樁巧合。她搬到他家的對麵,還進到他的事務所上班,又是難得一見的開朗個性。這中間少了哪一條,他可能都還是和以前一樣,維持著自己慢熱且自閉的個性。
他忽然想到那天參加子洲訂婚宴回來的路上,她嘮嘮叨叨,抱怨說他那些朋友看她的眼神太古怪,活似出現在他身邊的人無疑就如同珍稀動物一般少見,而她其實明明很無辜,隻是被他莫名其妙給拉來的而已。
當然不是莫名其妙,可是他反省之後,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從來也未曾正式說過類似表白的話。他對她的感覺,她心裏不是不明白,抱怨那麼多也隻是因為不甘心吧,亦是為了提醒他。
他想到這裏,不禁莞爾。
走回客廳裏,他到手機,給她打了過去。
接通之後,那邊的聲音聽起來有點亂哄哄的,應該是在外麵。
“你還在外麵嗎?吃過飯沒有?”
她在那邊回道:“正在吃,有事嗎?”
難道非要有事才能給她打電話嗎?可見到現在仍然名不正言不順是他的一個失誤。
“沒什麼,隻是想問你哪天回來,後天下午嗎?”
她想了想,說:“如果我媽放人的話,差不多吧。”
他在這邊沉默半晌,說:“好,那我等你回來。”
說完打算掛斷,就聽到她在那邊喊:“哎哎,等一下……”
“你有話要說?”他問。
她是覺得,他剛才說那句話的語氣,似乎有點不太尋常。
“你等我,是有什麼事要說嗎?”語氣也下意識變得小心,心裏隱隱開始擔憂,難道是他已經知道了什麼事?
他在這邊無聲一笑,說道:“是,我有話要跟你說。”
中午楊牧和子冉通了電話,知道她已經坐上了歸程的車,大概傍晚的時候會回來。於是他提前下了班回去。
剛打開門,就聽到身後傳來聲音。他轉身看過去,看到一個穿著快遞公司製服的人走了過來,目的地卻是對麵的子冉家。
工作人員想要敲門,他走過去道:“請問你找哪位?”
工作人員看了他一眼,回道:“有鄧小姐的快遞。”
楊牧告訴他說:“鄧小姐不在家,我可以幫她簽收,等她回來我拿個她。”
工作人員有些遲疑:“請問你是?”
“我住在對麵,是她的男朋友。”楊牧揚眉一笑,見他仍有遲疑,就道:“你如果不放心,可以給她先打個電話。”
工作人員忍不住打量了他一眼,看他衣冠楚楚的樣子也不像是什麼壞人,而且隻是一個普通快遞,亦是沒有拿這東西開玩笑的道理。
他還趕著有別的包裹要送,沒有再過多顧慮,接受了楊牧的簽名之後,留下東西走了。
楊牧看了看手中的東西,說是快遞,隻用一個很薄的文件袋裝著。翻過來看,他的目光移到寄出地址的地方,那上麵的幾個字卻讓他微微怔住了。
夏天坐車很痛苦,雖然大巴車一路都有空調,但一下車之後,就感覺迎麵而來的空氣裏盡是燥熱粘膩,讓人渾身都不舒服。
子冉原本想打楊牧的電話,可是轉念一想,人家既然都不知道自覺一點過來接她,她要是主動打電話央求,那也太沒出息了。
提著行李包,好不容易才打到了出租車。坐上之後,又因為趕上下班高峰,車子堵在半路上,熱得不行。
她心裏終於冒出了一點哀怨的情緒。
他明明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不來接就算了,到現在居然連個電話也沒有打來。
可是想到之前他說有話要談,心裏又開始隱隱擔心起來。
一路心情忐忑,終於到了家。提著包走出電梯,遠遠走過來,目光卻是一直盯著他家的門口看。
有些意外,他家的門是開的,裏麵亮著燈,卻是沒什麼動靜聲傳來。
該不會是進賊了吧?
她心裏冒出胡思亂想的念頭,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看到客廳裏的人影之後才鬆了口氣。
楊牧神色平靜地坐在沙發裏,看到她出現,也隻是抬起眼睛看了過來。
子冉尚未察覺到他的異樣,走進來,朝四下看了看,奇怪道:“你把門開著做什麼?”
沙發裏的人沒有回應,她走近一些,終於留意到了他低沉得有些嚇人的臉色。
心裏一慌,直覺就感到,他應該是知道一些事了。
她亦是臉色一凝,放下手裏的東西,走到他麵前坐下。
沉默了良久,誰都沒有說話,可是對麵坐著的人,太過安靜,令她不安。
他不發作,應該是隱忍著脾氣,想等她的一個解釋吧。
子冉原本是壓了一肚子的話,可是看著他神情冷淡的樣子,就再也說不出來了。
終究是他先開了口。
他冷然地勾了一下嘴角,問她:“鄧子冉,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子冉對他,有抱歉,卻也有著一份理直氣壯的指責。
是,她是刻意接近他。對麵的房子,根本不是什麼師姐讓給她的,事實上她為了能租下他對麵的房子,花了比原來租戶還要貴的租金。應聘進他的單位上班,也不過想製造日日相處的機會。
而做這些,都不過是為了想看一看,身為姍姍父親的他,沒有對孩子盡過一天責任,在事情被揭穿的這一天,到底會以怎樣的麵目來麵對整件事。
如果他肯負責任當然最好,如果不肯負責,她想盡辦法也不會讓他好過。
最初的最初,當她找到慧文的孩子時,她就是抱著這樣固執的念頭衝著他而來。
可是,如今想一想,自己是何其的幼稚。她隻有莽撞的想法,卻沒有狡詐的心思,如果他不肯負責任,她根本不能拿他怎麼樣。
連那一次,設計方案出事,她因為自己當時所做的決定,至今還仍然會有歉疚的念頭不時冒出來。
“我沒什麼可說的。”
他嘲然一笑,也是,彼此都已經心知肚明的事,多說一句都是廢話。
設計方案出事的那次,譚菲跟他說:你以為鄧子冉能有多無辜?我偷設計方案拿給周正明的時候,她明明就撞見了,卻故意裝作什麼都沒看到。
你以為,她對公司,對你,當真是一心一意的嗎?
當時他隻把這些話當作是譚菲因為不甘心,才會故意誹謗。
可是他在職場上沉浮這麼多年,憑自己的敏銳和判斷,也知道這種看起來實在不高明的誹謗,絕不會隻是空穴來風。
心裏雖然多少有一些猜忌和芥蒂,他卻還是認定了她的善良與單純。他喜歡她的笑容,喜歡她理直氣壯說話的樣子,看到她笑眯眯的樣子,自己也會覺得開心。
因為這些,他丟開了理智為她找借口解釋,認為她即使如譚菲所說的那樣,多半也隻是怕事才不敢說出來。
後來她帶著他去見姍姍,她說孩子長得很像母親,他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已經起了懷疑。
因為的確長得很像,像到他幾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一個人。
後來帶著她去參加子洲的訂婚宴,路上她說的那些話,幾多試探。
如果那個時候她一直追問到底,他也做好了向她說出一切的準備。
他一直沉默,一直裝聾作啞,要的也不過隻是她的一次坦白。
可惜,原來信任這東西說得容易,真想得到它,卻是那麼難。
他拿出沙發靠墊底下的東西,放到了她手邊,眼神裏有著淡淡的自嘲之色。
子冉看了一眼,隨即擰緊了眉,卻因為他太過平靜的態度,覺得有點慚愧有點難堪。
是親子鑒定書,不知道為什麼會在他手上,但顯然他已經看過了裏麵的內容。
“子冉,你心裏藏的那些事,我從來不問,隻希望自己有一日能得到你真正的信任,讓你心甘情願地對我說出來。”
他看著那張親子鑒定書,嘴角的嘲弄之色漸深,“事實證明,我很失敗,你寧願把信任交給這樣一份傷人的報告,也不願對我親口問出來。”
子冉把報告書拿起來,手有些抖,看著他眼神帶傷的樣子,聽著他說的這些話,句句砸在她心裏,讓她越來越內疚。
她一時也失去了打開它的勇氣。
“你提起姍姍爸爸的時候,語氣裏盡是鄙視之意,所以可以想象我在你心目中,從一開始就被認定為是一個始亂終棄的人。”
他嘲然一笑,拿起她手中的報告書,替她打開,送到她眼前讓她看。
“可是這樣的結果,應該是你沒想到的吧?”
子冉愕然一怔,迅速低下頭去看報告書上麵的字,在看到結論的時候,幾乎是瞠目地抬頭看向了他。
他隻是嘲然地微笑著,問她:“子冉,在你眼裏,我到底算什麼?”
並沒有等她的回答,他已經站了起來,轉身朝門外走去。
子冉慌亂之餘,直覺想挽留他:“等等……”
這麼晚了,他要去哪裏?
怎能放心看著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就這樣離開?
他走到門口,腳步微微頓了一下,卻沒有回頭,幽幽說道:“我想我們都需要一點空間,讓你看清楚自己的心意究竟是什麼?也讓我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太一廂情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