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是不理。
蘇菱恩朝天翻個白眼,沒轍了,“那……我繼續睡咯,等你什麼時候想說了再說給我聽。”說完,也學著他的動作把腦袋埋進雙腿中,整個人在搖椅上團成了一個球。
就這樣,書房內安靜下來。兩個“人球”——椅子上一個,地毯上一個——誰也不說話,隻是默默地坐著,維持雙手抱膝的姿勢動也不動。
時間仿佛靜止了,又仿佛過得特別快。
這一回,蘇菱恩沒有睡著。她把頭埋在雙膝間的暗影裏,她在想駱澄空。很明顯的,他不開心。可是,為什麼呢?
沈沁柔說,駱澄空是個模特。
沈沁柔又說,他應該對自己的未來負責。
沈沁柔還說,那個人在天堂會比較安心。
她說了這麼多,究竟是什麼意思?“那個人”又是誰?蘇菱恩幾乎要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她歎了口氣,不知為何,此刻見到駱澄空這家夥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連帶著使她也心情低落起來了。
駱澄空雖然長得很好看,但是,她不愛看他哭喪著臉的模樣。名為“憂鬱”,其實一點兒都不帥。每當他淺淺笑起來的時候,才是最英俊的時候,眼睛的形狀彎彎的,薄薄的唇邊有一個笑渦……等等!她怎麼突然對駱澄空的相貌發起花癡來了?蘇菱恩驀然甩頭,她是關在沒有人煙的地方太久,所以悶出病來了嗎?駱澄空這小子雖然好看,可是,她對他應該沒有任何感覺才對呀!男友薛凱文就是一等一的帥哥了,她想他還想不夠呢,居然會莫名其妙地去想近在咫尺的駱澄空?
瘋了,八成是瘋了。她渾身打了個抖,正想從搖椅上跳起來,腳邊的那團“人球”突然發話了:“先別走,可以嗎?”聲音顫抖,還隱隱帶著哭腔。
“怎麼了?”她發覺了他的異樣,立刻蹲下身子,關切地問,“你……該不會是在哭吧?”
“人球”沉默了半晌,悶悶地回應一句:“沒有。”
“那把頭抬起來啊!”他這副樣子真的很叫人擔心呢!
“我……”駱澄空抬起臉,閃著迷惑光芒的俊眸直愣愣地盯住蘇菱恩不放,“我現在想說了,你願意聽嗎?”
蘇菱恩立刻漾開溫暖笑容,摸摸自己的小腹,道:“肚子有點餓了,不過沒關係。”她側過身,在他身旁坐下來,“就當老姐體貼你一回啦。”
駱澄空微笑了,心裏有些慶幸此刻陪伴在他身邊的,居然是這麼個傻乎乎又熱心腸的老姐。他淡淡籲出一口氣,輕聲說:“我……是喜歡過阿沈的,這點你應該看得出來吧?”
第一句話就叫蘇菱恩吃了一驚。說實話,她是察覺到了駱澄空對沈沁柔的微妙感情沒錯,可是,畢竟——“沈沁柔是你嫂子耶!”她叫出聲來。
“我知道。”駱澄空點點頭,又道:“我的大哥——他名叫駱靜海——在去年的一場空難中死了。”
蘇菱恩“啊”了一聲,所以,現在沈沁柔是寡婦咯?
“我哥在世的時候,對阿沈並不好。他總是很忙,總是出差在外,天南海北地飛,偶爾回家,也忙著應酬那些本地的閑雜人等。老婆在他眼裏充其量隻是家中的一個擺設而已。”說著,他緩緩搖了搖頭,“阿沈很寂寞,很少笑,從來沒真正開心過。嫁給我哥不到半年,她就必須靠安定類藥物來維持睡眠。我……一直替她感到不值。”
蘇菱恩聽得唏噓,是啊,商人重利輕離別。即便是像沈沁柔這樣絕色的女子,也難逃被丈夫冷眼以對的命運。
“後來,我發現自己喜歡上她了,盡管她大了我五歲,盡管……她是我哥的女人。”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駱澄空眼神模糊。
“再後來,有一天我和我哥不知為了什麼事而吵架,我很生他的氣,在心裏暗暗地詛咒他死去。我甚至想過,如果這個世上沒有駱靜海,那麼阿沈一定會活得更好,而我——也就有資格愛她了。”
“後來呢?”蘇菱恩心中浮起不好的預感,難道說……
“就在我產生了那種可怕想法的第二天,我哥所乘坐的飛機就出事了。”他開始揪自己的頭發,狠命揪,深褐色的眸子蒙上一層水汽,“是我咒他死的,我……也算半個殺人凶手了吧?”
蘇菱恩用手捂住嘴,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駱家的悲劇令她感到遺憾,然而更令她感到難受的,是眼前這位少年的自責。過去的一個星期中,她所認識的駱澄空不是一個有很多感情的男孩;然而今天,此時此刻,他卻在她麵前哭了。
她突然感到自己的心髒泛起一陣淺淺的疼痛。那感覺化到了口中,凝成一聲悠長的歎息。她不由得抓緊了他的手臂,柔聲道:“那隻是個巧合呀……”說完後埋怨自己,為什麼嘴這麼笨,隻會說出這種俗套的話來安慰?
“盡管是巧合,我還是沒辦法原諒自己。”駱澄空眼睛一眨,眨掉睫毛上沾著的一滴淚珠,然後吸吸鼻子,道:“我哥死後我才真正知道,我這一輩子——都沒辦法再喜歡阿沈了。”
蘇菱恩保持沉默。不知為什麼,此刻聽到這句話,她竟然有點高興。
“這也就是你選擇停止工作的原因?”過了一會兒,她問。
“是的。”駱澄空點點頭,“因為心裏太愧疚了,所以沒辦法集中精神工作。”
聽到他這樣說,蘇菱恩先是呆愣了半晌,然後“撲哧”的一下笑出聲來。
駱澄空疑惑地側頭看她。
“真任性啊。”在他的注視下,蘇菱恩這樣說道。一字一頓,分外清晰。清秀的臉上,已沒有了和悅之色。
駱澄空不解地蹙起俊秀的眉,為什麼這麼說?
“你是大少爺,你家很有錢,當然可以說不工作就不工作咯!反正有人養嘛。”蘇菱恩白他一眼。到了此刻,已經絲毫不同情他的悲傷了,“可是你這樣很過分,知不知道?你的大嫂沈沁柔現在正經曆著喪夫之痛,連她都可以一個人堅強地把你哥的事業維持下去,而你呢?因為什麼狗屁的愧疚,就躲起來不工作,每天窩在別墅裏好吃好喝,你是豬啊?”她生平最討厭懶散的人了!生氣地推了他一把,繼續道:“不想負起責任的話,就別拿愧疚當借口!這裏叫‘奇跡園’,不是給你這樣庸庸碌碌、不懂得創造奇跡的笨蛋家夥住的!”罵完了,她氣呼呼地站起身,大步跑出書房,再也沒有回頭看駱澄空一眼。
駱澄空被罵得呆住了。從小到大,沒有人用這樣凶悍的言辭罵過他,也沒有人像她一樣、讓他感覺自己像被人兜頭扇了一耳光那樣,感覺很疼痛,很難受,也很……過癮。
他抬起頭,望著她細瘦的背影在書房的門口消失。就這樣怔忡了半晌,突然輕輕開口喚道:“蘇菱恩……”
當然了,她沒有聽見。